2030年8月26日,深夜十一点。
肖宏安胯下那辆服役多年的二手电动车,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伴随着链条摩擦的细微噪音,终于停在了“奋进小区”那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夜色浓稠得化不开,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沉地压下来。
小区门口那盏孤零零、光线昏黄的路灯,有气无力地闪烁着,将他和破车的影子拉长又揉碎,投在坑洼的水泥地上,宛如鬼魅。
“奋进小区”一个名字响亮,现实却早己颓败不堪的地方。
它曾是本地一家工厂专为职工搭建的家属院。
可惜工厂在时代的浪潮中倾覆,这片住宅区便被遗弃般丢给了街道办。
巴掌大的地方,六栋老旧的居民楼如同疲惫的巨人,沉默地矗立在黑暗中。
小区唯一的入口像个张开的口袋,吞噬着深夜归来的肖宏安。
电动车碾过入口处那道早己辨不出颜色的减速带,发出“哐啷”一声闷响。
正前方是小区标志性的圆形大花坛。
若在几年前,此时应正是夏花烂漫、香气袭人的时节。
但如今,它只是一个巨大的、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垃圾填埋坑。
枯叶、腐烂的菜叶、废弃的包装袋和各种不明秽物纠缠堆积,在昏暗中形成一团团模糊、臃肿的阴影,几乎要溢出花坛边缘。
一股若有似无的馊臭味,固执地钻进肖宏安的鼻腔。
他熟练地绕过这令人作呕的“景观”,拐上小区的主路。
路面坑洼不平,电动车颠簸着,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主路两侧,左三右三,对称排列着六栋十层高的楼房,像六块巨大的墓碑。
从右向左,从前向后,编号1到6号楼。
每栋楼前都有一排同样破败不堪的砖砌车棚,顶棚大多坍塌或锈蚀穿孔。
小区早己物是人非,原住户或搬离或出租,留下的租客多半数都是鱼龙混杂。
只有少数几个当年工厂的老退休职工,如同扎根于此的枯树,固执地守着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别看现如今奋进小区是个老旧小区,内住户鱼龙混杂,但入住率倒是不少。
可奇怪的是,除了上下班高峰那点可怜的人气外,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小区内就很少见到人影走动。
白天,人影都不多。
到了夜晚,这里更是彻底沦为寂静的坟场。
原因无他——那些年久失修的街灯,不夸张的说,十盏里倒有九盏半是瞎的。
仅剩的几盏,也像垂死的萤火虫,发出微弱、闪烁、时明时灭的光晕,非但驱不散黑暗,反而将周遭的阴影切割得更加支离破碎,更添几分诡异。
实话实说,这氛围,跟鬼片里的凶宅开场比,也就差个自带BGM了。
但对肖宏安而言,这鬼地方却是最优解。
理由简单粗暴到近乎残酷,房租便宜,上班够近。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当年刚出来闯,为了省俩钱儿,坟圈子边上都睡过,这儿黑点儿算个球?
怕个鸟!”
这近乎自虐的“豁达”,是他在底层挣扎多年磨砺出的生存哲学,也是支撑他继续在这座城市匍匐前行的最后一点硬气。
思绪被电动车电量不足的微弱提示音拽回现实。
肖宏安租住在6号楼一单元303室。
那是整个小区的最深处的存在,如同一座被遗忘的孤岛。
终于骑到6号楼一单元门前,肖宏安捏紧刹车,单脚点地稳住车身。
目光投向楼前那一排车棚。
“艹!”
一声低沉的咒骂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来。
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凉了半截。
车棚里早己车满为患,自行车、电动车、三轮车、甚至还有几辆落满厚灰的摩托车,像沙丁鱼罐头一样被胡乱塞挤着,连一丝缝隙都吝啬给予。
昏暗的光线下,那些车辆扭曲的轮廓如同蛰伏的怪兽。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心头。
“街道办!
物业!
一群吃干饭的废物!”
他在心里咆哮着,唾骂着那些只收钱不办事的蛀虫。
随即,这怒火又烧向了自己:“也是!
老子就是天生的牛马命!
犯贱!
非贪那两个小时的加班费!
现在好了,连个放车的地方都没的停!”
骂归骂,现实却冷硬如铁。
肖宏安只得狠狠拧动电门,破电动车发出一声悲鸣,掉头驶出6号楼前的阴影。
他像只无头苍蝇,骑着车在死寂的小区主路上开始了绝望的“扫荡”。
1号楼、2号楼……3号、4号……5号……再绕回6号……一圈、两圈、三圈……没有!
一个空位都没有!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脚踝、膝盖,试图将他淹没。
他低头瞥了一眼仪表盘,那半格电量的图标如同催命符,刺得他眼睛生疼。
“完了……” 他心里哀嚎:“这点电撑不到明天上班,半道儿上准得趴窝!
这破车一撂挑子,迟到扣钱是小,全勤奖泡汤这个月又得喝西北风!”
巨大的焦虑攫住了他,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车把。
就在这近乎窒息的无助感中,一个不经意的偏头——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点异样。
他猛地转头,心脏几乎漏跳一拍。
小区入口处,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同样破败的保安亭后面,竟然从保安亭紧闭的后门缝里,伸出了一支通着电的插线板!
那根灰扑扑、沾满泥污的插线板,像一条垂死的蛇,软塌塌地耷拉在地上,几个插孔黑洞洞地对着夜空。
在肖宏安此刻的眼中,这简陋的插线板,却比金山银山、绝世美女都要耀眼,都要亲切!
“老天爷开眼啊!!”
一股绝处逢生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沮丧。
他几乎是本能地,立刻驱动电动车,朝着那点象征着“生”的光明冲了过去,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急促。
冲到保安亭的窗户外,肖宏安急切地探头朝里面张望,想跟值班的大爷打个招呼,道声谢,或者塞包烟都行。
然而... ...保安亭内一片漆黑。
窗户玻璃上积满了灰尘和污渍,模糊不清。
刚才的狂喜瞬间冷却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寒意。
“有人吗?”
他试探着,压低声音喊了一句。
回答他的只有死寂。
他不甘心,双手拢在眼睛两侧,整张脸用力地、紧紧地贴在了那冰冷肮脏的玻璃上,试图穿透那令人窒息的黑暗,看清里面的状况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的适应期里,眼前只有一片混沌的深灰。
鼻尖传来玻璃上铁锈和灰尘混合的、令人不适的气味。
就在他眼睛逐渐开始能分辨出保安亭内模糊轮廓的刹那——一张脸!
一张惨白的脸!
毫无征兆地,如同从浓稠的墨汁中猛地浮出水面,突兀地、清晰地、瞬间占据了整个视野!
那张脸几乎就贴在玻璃内侧,与他隔着一层薄薄的、污秽的玻璃,脸贴脸!
惨白的肤色在绝对的黑暗中呈现出一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质感,像涂了一层劣质的白垩粉。
五官的细节在极近的距离下模糊不清,只留下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首勾勾地、空洞地“凝视”着他!
“沃——尼——玛——!!!”
极致的恐惧像高压电一样瞬间贯穿了肖宏安的脊椎!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秒彻底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
双腿如同被凭空抽去了所有骨头,完全失去了支撑的力量。
一声变了调、撕心裂肺的惊叫冲破喉咙,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向后仰倒,重重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电动车也失去平衡,“哐当”一声歪倒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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