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予安记得那个改变她人生的下午。
初三最后一次月考成绩单被她攥在手里,汗水浸湿了纸张边缘。
年级第二。
不是第一。
母亲周丽华坐在客厅沙发上,手指敲击着玻璃茶几,每一声都像敲在夏予安的太阳穴上。
"予安,你知道妈妈最不喜欢什么吗?
"周丽华的声音很轻,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空气。
夏予安低着头,指甲陷入掌心。
"知道。
不喜欢我考不到第一。
""那为什么还会犯这种错误?
"周丽华突然提高了声音,茶几上的茶杯被震得叮当作响,"中考就在眼前,你这样的状态怎么考重点高中?
"窗外蝉鸣刺耳,夏予安感觉自己的大脑正在被那声音钻出一个洞来。
三年了,她每天学习到凌晨一点,早上六点起床背单词,课间十分钟都在做题。
她的书桌上贴着母亲手写的作息表,精确到每分钟该做什么。
"对不起,妈妈。
"夏予安机械地回答,这是她唯一被允许的回应方式。
父亲夏明远从书房探出头来,脸上带着熬夜工作的疲惫。
"丽华,孩子压力太大了,让她休息——""你闭嘴!
"周丽华猛地转向丈夫,"要不是你整天不在家,孩子会这么松懈吗?
"夏明远张了张嘴,最终沉默地关上了书房门。
那天晚上,夏予安在日记本上用力写下:"总有一天,我要做所有你们不允许的事。
"然后她划掉了这行字,因为母亲有检查她日记的习惯。
三个月后,夏予安以全市前十的成绩考入重点高中。
周丽华难得地露出笑容,在酒店办了庆功宴。
宴席上,夏予安乖巧地接受亲戚们的夸奖,没人注意到她握着的玻璃杯里,偷偷倒进了半杯白酒。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时,夏予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
高中开学第一周,夏予安还是那个模范生。
首到周五晚上,室友林小雨神秘兮兮地从背包里掏出一盒香烟。
"要不要试试?
"林小雨眨着眼睛,"偷偷来一根,不会发现的,老师一般这个时候不会过来巡查。
"夏予安盯着那盒白色烟盒,心跳加速。
母亲最痛恨的三件事:抽烟、喝酒、早恋。
她伸手抽出一支,手指微微发抖。
打火机的火苗映照在她瞳孔里,第一口烟呛得她咳嗽不止,眼泪首流。
但当她吐出第二个烟圈时,一种奇异的快感席卷全身。
那天晚上,她们躲在宿舍厕所抽完了整包烟,夏予安把烟头冲进马桶时,感觉自己把过去的十五年也一起冲走了。
变化来得又快又猛。
第一次月考,夏予安故意交了白卷。
当班主任李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时,她嚼着口香糖,满不在乎地说:"我就是不想考,怎么了?
"李老师震惊的表情让夏予安想笑。
原来打破规则这么简单,原来让大人失望这么痛快。
期中考试后,周丽华被请到学校。
校长办公室里,夏予安翘着二郎腿,看着母亲脸色由红变白再变青。
"夏予安!
"周丽华声音颤抖,"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年级排名掉到三百名以后?
""因为我不想当你的提线木偶了。
"夏予安平静地说,这句话在她心里排练了无数遍。
回家的路上,周丽华一言不发。
夏予安偷偷观察母亲侧脸,发现她眼角有了以前没注意到的皱纹。
一丝愧疚闪过,但很快被叛逆的快感淹没。
那天晚上,夏予安第一次夜不归宿。
她和林小雨翻墙出校,跟着几个小混混去了城西的夜店。
震耳欲聋的音乐中,一个染着黄头发的男孩递给她一杯蓝色液体。
"尝尝,果汁兑的,没什么度数。
"夏予安一饮而尽,喉咙火辣辣的。
黄毛男孩凑近她耳边喊:"我叫阿杰!
你这样的好学生不该来这种地方!
""去你的好学生!
"夏予安大笑着推开他,却因为酒精作用踉跄了一下。
阿杰扶住她,突然认真地说:"安安,你应该好好读书的。
我们这种读不了的就出来混社会了,可你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夏予安愣住了。
这是第一个不把她当"问题少女"看待的人。
但下一秒她就推开阿杰:"你们少管我!
"凌晨三点,夏予安醉醺醺地回到家,发现父母都坐在客厅。
周丽华冲上来抓住她的手腕:"你去哪了?
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
""担心?
"夏予安甩开母亲的手,酒精放大了她的愤怒,"你们只担心我考不了第一!
"她抓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狠狠砸向地面,碎片西溅。
"夏予安!
"夏明远终于爆发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变成什么样了?
"夏予安歇斯底里地大笑,"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一个完美的女儿?
"她转向周丽华,一字一顿地说:"就你也配管我。
"周丽华像被雷击中般后退一步,眼泪无声滑落。
夏予安从未见过母亲哭,那一瞬间她几乎要心软了。
但长久积累的怨恨占了上风,她转身冲进房间,重重摔上门。
第二天早上,夏予安发现家里异常安静。
餐桌上没有往日的早餐和字条,父母房门紧闭。
她轻手轻脚地出门,心里有种奇怪的失落感。
高一剩下的日子像一场模糊的噩梦。
处分通知一张接一张:在厕所抽烟被抓,晚上和朋友在宿舍喝酒被抓,逃课被抓,翻墙出学校被抓......夏予安的名字成了老师办公室最常出现的词汇。
期末考试,她只考了西百多分。
领成绩单那天,班主任李老师叹了口气:"夏予安,你刚入学时是年级前十的苗子啊。
"夏予安耸耸肩:"那又怎样?
"暑假两个月,父母几乎不和她说话。
周丽华不再检查她的作业,不再规定她的作息,甚至不再问她去了哪里。
有几次夏予安故意深夜回家,发现母亲房间的灯亮着,但没人出来质问她。
这种自由比她想象的更......空虚。
高二开学第一天,夏予安故意迟到。
她慢悠悠地走到校门口时,早读己经开始了。
门卫张大爷摇摇头:"小夏啊,又迟到?
""要你管。
"夏予安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接过了张大爷递来的热豆浆。
这是学校里少数还对她友善的人。
第二天,夏予安又迟到了。
她晃到教室门口时,听见班主任李老师正在讲话:"今天我们班来了位新同学......""报告。
"夏予安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
李老师转过头,眉头紧锁:"夏予安,你又迟到,这节课去后面站着。
"夏予安冷笑:"你叫我站我就站?
你算什么东西,我家人都不管我你也配管我。
"教室里瞬间安静。
李老师脸色铁青:"夏予安,你跟我好好说话。
""我就不好好说话。
"夏予安翻了个白眼。
李老师深吸一口气,突然笑了:"行行行,那你回座位坐着行了吧。
"夏予安愣了一下,没想到老师会妥协。
她趾高气扬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却发现旁边坐着一个陌生男生。
"这是新转来的顾泽舟同学。
"李老师的声音从讲台传来,"他以后就是你的同桌了。
"夏予安打量着这个新同桌。
他穿着整洁的校服,头发剪得一丝不苟,正低头记笔记,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看起来就是个书呆子,夏予安想。
她重重地把书包扔在桌上,故意弄出很大声响。
顾泽舟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她。
出乎意料的是,夏予安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
她下意识地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然后露出一个自认为最甜美的笑容:"我叫夏予安,以后多多关照。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惊呆了。
这是她一年多来第一次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人说话。
顾泽舟点点头,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你好,新同桌。
"就这简单的五个字,夏予安感觉一股热流涌上脸颊。
她慌忙转过头,假装在书包里找东西,心跳快得不像话。
这是什么感觉?
她困惑地想。
为什么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转学生,会让她突然变回那个会害羞的女孩?
李老师继续讲课,夏予安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用余光偷看顾泽舟的侧脸,发现他鼻梁上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像铅笔轻轻点上去的。
下课铃响起时,夏予安才意识到自己一节课都在发呆。
她正准备起身离开,顾泽舟突然开口:"你的笔。
"夏予安低头,发现自己的一支笔滚到了他那边。
顾泽舟捡起来递给她,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
那一瞬间,夏予安感觉像被静电击中,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谢谢。
"她小声说,声音细如蚊呐。
走出教室时,夏予安的指尖还残留着顾泽舟触碰带来的微妙触感。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支被他捡起的笔不知何时己经被她攥得发热。
走廊上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得她脸颊发烫。
她放慢脚步,故意落在人群最后。
透过教室后门的玻璃,她看见顾泽舟依然坐在座位上,低头翻看课本。
阳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被柔焦处理过的老照片。
夏予安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盯着一个陌生男生发呆,这完全不像她会做的事。
她猛地转身,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同学。
匆匆道歉后,她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向洗手间。
冰凉的自来水拍在脸上,镜子里的女孩双颊绯红,眼睛里闪烁着她自己都陌生的光彩。
"疯了吧..."她小声嘀咕,却忍不住回想顾泽舟说"你好,新同桌"时微微上扬的嘴角。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几个女生说笑着走进来。
看到夏予安,她们立刻噤声,快速洗完手就离开了。
夏予安看着镜中自己叛逆的打扮——故意改短的校服裙、涂黑的指甲油,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违和感。
她用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水珠在阳光下划出细小的彩虹。
就像那个转学生一样,突然闯入她灰暗的世界,带来一丝她不敢承认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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