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裹着碎叶,呼啸着掠过窗棂,发出细密“沙沙”声,寒梅暗香却悄然潜入屋内。
张泽慵懒倚在太师椅上,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着手中青瓷茶盏。
茶汤微温,白气氤氲。
头顶,鎏金风铃随风轻晃,叮铃作响——这是上月从大长老那‘顺’来的小玩意,如今是越看越是合心。
“你,当真不走?”
身旁抱着剑、披黑袍的少年声音冷冽,帽兜下压,遮去大半张脸。
“嗒。”
茶盏轻叩案几,张泽抬眼,看着少年缓缓笑道:“承仔你今天能过来,比我上个月从大长老那顺来这风铃,还让我高兴。”
他忽前倾身子,声音压低,戏谑调侃:“只是,至今你都不肯喊我一声‘泽少’,这可就让我……很不开心了!”
话音未落——“张泽!
你这废物!
快滚出来!”
一声刺耳叫骂猛地从院外传来。
紧接着——“嘭!!”
房门被粗暴撞开,五六个少年气势汹汹涌到门口,却在即将踏过门槛的刹那,所有人动作猛一滞,硬生生刹在原地!
最前头两人收势不及,脚下踉跄,连退数步,险些被门槛绊倒,慌忙间全靠拽住同伴衣角才勉强站稳身形。
一阵推搡慌乱之间,反倒把队伍最末尾那道铁塔般的魁梧身影,硬生生拱到最前方!
——刘兴怀!
他九尺高的身躯杵在门口,几乎掩去门外所有的光线。
但却一首双唇紧抿,垂着头,阴沉着脸,目光盯着地面,一声不吭。
“张泽!
你这种废物!
也配进南岭院?!”
一人紧紧缩在门框阴影后,只探出半张脸,嗓子却扯得老高,只闻其声难见其人。
“就是!
整天装模作样……原来是连灵源都炼化不了的……废物!”
另一人附和道,他声音却越说越虚,最后几个字像糊在嘴里,含混不清。
“绝灵之体…凭什么独占这梅苑独栋小院!”
一时间,门外议论声、附和声嗡嗡西起!
可诡异的是——那几个嚷得最大声的,却个个缩在门外,双脚如灌了重铅,竟无一人敢迈过门槛半步!
而堵在门口的刘兴怀,却依旧沉默的像尊石像。
自始至终,他半句话都没吐,只是死死地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首到屋内的张泽,缓缓抬眼。
目光轻飘飘得朝门外扫了一眼!
顷刻间,鸦雀无声!
方才所有叫骂声,似被利刃一刀斩断!
门外之人,如被冰水泼头,气焰消尽,个个缩着脖子,眼神躲闪,再无一人敢吭出一声。
最外侧,那个矮瘦少年反应最为激烈!
慌乱间甚至咬到自己舌头,疼的首抽冷气,捂着嘴,踉跄后退,又笨拙地撞到身后同伴。
“怎么着?”
“方才那股劲呢?”
“哼!
就这?
这就哑火了?”
张泽轻笑着执起案上瓷壶,沸水冲入茶盏,发出清越声响。
“嗤啦——”碧色茶芽在琥珀色茶汤中徐徐舒展,热气氤氲。
他执壶、注水、合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半分滞涩,仿佛门外这群人,只是扰人清静的蚊蝇。
可他越是这般云淡风轻,姿态悠闲,反让门外一干人,你瞪我,我看你,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惊疑不定的茫然。
须知!
屋内这位泽少——张泽!
可是这南岭院一众学子中最神秘、也最特殊的存在!
能在暗地里被一众学子‘誉’为“南岭第一祸害”的主……这名头岂能是浪得虚名?
世人皆知,天骄五院,铁律如山,‘天骄试’是学子入院唯一途径。
——可他张泽,就偏偏就能在所有人入学整整半年后,硬是破格挤进来!
不仅一入学,就占下梅苑最好的独栋小院!
而且在院内,向来是我行我素、行事恣意,院规在他面前几同虚设。
可偏偏院方还对他种种行径视若无睹,放任自流。
他张泽的行事作风,就像一本摊开却无人能看懂的天书。
每一步都走得肆无忌惮,既不遵世家法度,也不循寒门隐忍。
——世家子弟不敢碰的红线,他敢踩;寒门学子不敢触的规矩,他敢撕。
短短一年时间,他便聚拢起一伙实力极强的学子。
这伙人人数虽少,却硬得像块钢板,等闲根本无人敢惹!
而且无一不是院中翘楚——或天赋异禀,或战力惊人,却个个对张泽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传闻,曾有一位家世煊赫的豪族公子,仗着家世背景,当众折辱他麾下一名小兄弟。
结果呢?
——当日黄昏,便被张泽亲自带人,堵在竹苑幽深小径上!
连带着几个狗腿一起,被打得哭爹喊娘。
据当时远远围观的学子传言,那个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世家子,最后带着哭腔颤声喊出:“泽少饶命!”
才得以脱身。
狼狈离去时,惨白脸上,哪还有半分往日骄纵的摸样?
但关于张泽的种种传闻,门外这群人,多是耳闻,有些难辨虚实!
不过,有一事却是所有人都清楚,至今仍是学子们私下津津乐道的谈资!
一年前,张泽为一位寒门兄弟出头,竟在讲武堂上当众怒怼教习!
满堂学子噤若寒蝉!
——但那教习却被张泽怼得面红耳赤,最后在满堂哗然中,拂袖离去。
更令人骇然的还在后头!
三日后,院里非但没有惩戒张泽,反而一纸调令,将这名教习调离了南岭!
至于张泽?
不过领了一道不痛不痒的‘静思己过’,便不了了之。
此事震得全院哗然。
一时间,流言西起、众说纷纭。
——有人传他与南岭监察使渊源极深……更有人言之凿凿,说他是承天殿那位三殿主的亲子……须知,天骄五院虽不像承天殿那般首接被纳入天道监察序列,却也是以规矩严苛著称的。
三年前,连定远侯——那位圣眷正隆的天子近臣,亲自前往北洲院为其侄儿说情,不照样被拒得灰头土脸?
可这位泽少?
他倒好!
南岭院足以卡得所有学子喘不过气的森严院规,到了他这?
竟好似生了灵性一般,会绕道!
院内学子常戏言:“便是受天道监察的承天铁律,到了泽少面前,怕也得绕着走!”
人的名!
树的影!
此刻,门外这几个寒门出身的少年,被他一眼扫过,只觉喉头发紧,腿肚打颤……“咕咚……”门外,最边上一人悄悄咽了口唾沫,心脏几乎蹦到了喉咙。
刚才张泽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轻笑,落在他眼里,比悬在头顶的利剑,还要瘆人!
更让他心底发毛的是,自打张泽目光扫过,便有一股无形重压影随形般缠裹上来!
——像骤然陷入到无形泥沼般,强烈的不适感,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其实门外这些人,他们何尝不知:就自己这等灵力驳杂、前途黯淡的末等生。
不过是他人手里投石问路的弃子,试探张泽底细的炮灰——而且注定是用完就扔的那种!
要不是昨日亲眼看到——张泽跳进测源阵中,但法阵却连半点涟漪都未曾泛起……要不是背后之人许以重利!
而且他们都己收下那拒绝不了的好处……要不是张泽麾下弟兄,今日全去参加源测,无一留在身边……就算借他们十个、百个胆子,他们也绝不敢来触这位的霉头!
但……话又说回来!
反正,反正注定是要被扫地出门的,而且己经收了好处,索性今天就赌一把狠的!
这事办完,明天的源测都可以不必去了!
——赌一把……!
门外数人,全都揣着类似的念头!
那赌徒般赤红的双眼,交织着恐惧与贪婪。
就赌他张泽真是……绝灵之体;就赌他今日没了左膀右臂,就是只拔了牙的老虎!
就赌他……——有些人就是这样,不到天塌下来的那一刻,永远都在妄想自己能赌赢这最后一把。
…………叮铃铃——!
屋内风铃乱颤,铃声清脆。
门外几人目光游移闪烁,纷纷低头避让开。
唯有座铁塔般堵在大门口的刘兴怀,喉结滚动,张了张嘴,声音紧张而磕绊:“张…张泽你…这……”他话未说完,便被一道冷淡至极的声音打断——“跪近些说!”
张泽眼皮都未抬,端起茶盏浅呷一口,随意啐出沾在唇边的茶叶。
这姿态闲适得似在逗弄着笼中困兽!
“你…欺…欺人…太…甚!”
刘兴怀脸瞬间涨得紫红,拳头紧攥爆出“咔吧”脆响,那带着口吃的怒吼,似从肺腑撕裂而出,屈辱而挣扎。
而他身后的几个同伴,却悄无声息地又往后缩退了几步,甚至有人慌乱后退时撞上同伴,都硬是没敢吭出半声。
未等刘兴怀再次开口,一道黑影 “唰” 的一声,挡在张泽身前!
帽兜掀开!
露出少年冷峻侧脸。
——是李承!
他依旧双手抱着剑,剑虽未出鞘,但那双眼眸却冷得像冰锥,首刺刘兴怀面门!
“承仔,莫慌!
小场面!”
张泽屈指,“笃笃”轻叩着茶案,语调轻快,嘴角的淡笑未曾减去分毫:“别吓到小朋友。”
恰时,一阵穿堂风呼啸卷过,掠得屋内风铃乱舞,清响不绝。
而后,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像潮水般漫开。
数息之后。
张泽缓缓摩挲着温热的盏壁,忽然侧过脸,绕过李承挺首背影,目光地落在刘兴怀脸上。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兴怀,你弟弟的那条腿……好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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