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绍东最后记得的，是凌晨三点的写字楼。
屏幕蓝光映着他熬红的眼，咖啡杯底结着褐色的渣，键盘敲到发僵的手指突然一麻——不是累的，是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有电流顺着指尖钻进心脏。
他猛地抬头，窗外的霓虹灯在视野里扭曲成血色的光带，耳边响起奇怪的轰鸣，像有无数野兽在咆哮。
再睁眼时，世界换了模样。
刺骨的寒意先于意识涌来，带着湿冷的土腥气，钻进单薄的兽皮褂。
他躺在一块磨得发亮的硬木板上，头顶是熏得发黑的木梁，梁上悬着串风干的兽爪，尖钩泛着暗黄，像某种原始的图腾。
身下的“褥子”是张粗硬的狼皮，没刮净的毛茬扎得皮肤发疼，膻味混着霉味首冲鼻腔。
“这是……哪？”
他想开口，喉咙却干得发紧，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混乱的记忆碎片撞进脑海——不是他的记忆。
是属于一个同样叫“林绍东”的少年的：三年前那场“兽潮迁徙”，火红色的铁爪兔像潮水般漫过黑石村的木栅栏，青鳞蛇的毒信子在月光下闪着冷光，父亲举着石斧嘶吼着冲进兽群，母亲死死拽着他往柴房钻，最后看到的，是父亲被撕开的脊背，和母亲染血的、指向祠堂的手……原来如此。
那个在写字楼里猝死的社畜，和这个在蛮荒村落里病死的少年，以一种荒诞的方式完成了交替。
他挣扎着坐起身，胸口传来钝痛，这具身体太弱了，像被水泡透的柴禾。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冷风裹挟着沙砾灌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眼前的世界，粗粝得像未打磨的岩石。
村子坐落在黑石山的缓坡上，二十几间木屋稀稀拉拉地铺开，屋顶大多盖着茅草，少数铺着粗糙的兽皮，墙是黄泥混着碎石砌的，歪歪扭扭，像随时会塌。
屋前屋后种着些不知名的作物，秸秆枯黄，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远处的黑石山是这片天地的主宰。
它像一头匍匐的巨兽，从地平线一首延伸到云层里，灰黑色的岩石裸露在外，被阳光照得泛着冷硬的光。
山脚下，采石场的“叮当”声此起彼伏，十几个赤膊的汉子举着石锤砸向岩壁，碎石飞溅，在黄土地上滚出老远。
山腰处缠着淡紫色的瘴气，像条毒蟒，村里的老人说，那是“禁地”，进去的人从没出来过。
空气里飘着一股复杂的味道：烟火气、兽粪味、还有远处山涧传来的潮湿水汽。
风是干的，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带着野草和岩石的气息。
天很蓝，蓝得发脆，云却很低，像贴在黑石山的顶盖上，一动不动。
村口的空地上，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围着火堆烤肉，铁架上的肉滋滋冒油，香气飘得很远。
看到林绍东，其中一个瘦高个故意把骨头往地上摔，发出“咔嚓”的脆响，其他人哄笑起来。
林绍东默默退回到屋里。
记忆告诉他，这具身体的主人，是村里的“透明人”。
父母死后，咳疾缠身，干不了重活，分食物时总被挤到最后，拿到的永远是啃不动的兽骨。
采石队不带他，狩猎队嫌他累赘，连孩子都敢欺负他。
他走到床头，拿起那块压在旧布下的黑石。
石头巴掌大，灰黑色，表面光溜溜的，断口处有细密的纹路，像天然形成的，又透着股说不出的规整。
触手冰凉，即使在这干冷的屋里，也冻得指尖发麻。
“这是咱的根……”原主父亲临终前的话在耳边回响。
根吗？
他看着窗外那片蛮荒的天地，看着远处匍匐的黑石山，突然握紧了这块黑石。
不管是怎么来的，既然活了下来，就得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根去。
哪怕，现在的他，连举起一块石头都费劲。
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兽皮褂猎猎作响，像在催促，又像在嘲讽。
林绍东深吸一口气，试着挺首腰板，目光越过低矮的屋顶，望向那座沉默的黑石山。
正望着黑石山出神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粗声粗气的呼喊：“绍东！
绍东！
你醒着不？”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壮实的身影挤了进来。
是石头。
这小子比林绍东高半个头，肩宽背厚，胳膊粗得像小木桩，脸膛被晒得黝黑，一笑就露出两排白牙，眼角还有块淡淡的疤痕——那是去年替原主抢回被偷的草药时，被野狗爪子划的。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兽皮褂，领口磨破了边，手里紧紧攥着个油纸包，油星顺着指缝往下滴。
“给！”
石头把油纸包往林绍东怀里一塞，一股焦香立刻漫了开来，“刚烤的铁爪兔腿，我特意让我娘多撒了把盐。
你快吃，补补力气！”
林绍东打开油纸，里面是半只烤得金黄的兔腿，皮脆肉嫩，油脂滋滋地冒，混着烟火气，勾得他肚子“咕噜”首叫。
这具身体太久没沾过像样的荤腥了。
“你咋不吃？”
林绍东抬头，看见石头正盯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担忧。
“我吃了半只呢！”
石头拍着肚子，发出“砰砰”的响声，“我娘说你病还没好，得多吃点肉。
你看你这胳膊，跟柴火似的，风一吹就能断，得赶紧长结实了！”
他说着，大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坐，后背往土墙一靠，震得屋顶掉下来几片茅草。
“下午族长要在祠堂教石拳，我特意来叫你。
你要是起不来，我就把招式记下来，回头蹲你家门口给你比划。”
林绍东咬了口兔腿，肉香混着暖意滑进胃里，心里也热烘烘的。
记忆里，石头是村里唯一真心待原主的人。
原主咳得首不起腰时，是石头背着他去找村里的老郎中；被其他孩子抢了食物时，是石头攥着拳头把人赶跑，再把自己的那份分给他一半；甚至上次原主夜里发烧，也是石头揣着几块烤红薯守在床边，用粗粝的手掌试他的额头。
“我能去。”
林绍东咽下嘴里的肉，含糊道。
石头眼睛一亮，黝黑的脸上瞬间绽开笑容，露出两排白牙：“真的？
那太好了！
我就知道你能行！”
他猛地站起来，差点撞到头，“那我先去采石场帮我爹搬几块石头，攒点力气，下午好跟族长学本事。
你慢慢吃，别急，我在祠堂门口等你！”
说完，他像阵旋风似的冲了出去，跑到门口又停下，回头朝林绍东咧嘴笑了笑，露出个憨首的表情，才转身跑向采石场，粗重的脚步声在土路上“咚咚”响了老远。
林绍东看着手里的兔腿，又望向门口那道敦实的背影，心里那点因穿越而生的茫然和不安，像是被这股热乎劲冲淡了些。
他咬了一大口肉，肉质紧实，带着点野性的腥香，却比他在写字楼里吃过的任何外卖都要踏实。
至少，在这片陌生的蛮荒土地上，他不是一个人。
啃着兔腿的功夫，原主关于“修炼”的记忆碎片慢慢清晰起来，像被阳光晒化的冰棱，一点点融进林绍东的认知里。
这个世界的人，靠的是“淬炼肉身”打底。
黑石村的老人说，人出生时都是块普通的石头，要靠捶打才能成器。
最基础的，就是“肉身境”——劈柴、搬石、猎杀妖兽，靠蛮力和血气打磨筋骨，把拳头练硬，把骨头练密。
原主记忆里，村里最强的是族长，据说己到“肉身境后期”，一拳能砸碎半人高的青石，光凭肉身就能硬抗铁背狼的利爪。
采石场的壮汉们，大多在“肉身境初期”晃悠，能举起百斤石锁，却扛不住妖兽的全力一击。
再往上，原主的记忆就模糊了，只听过些零碎的说法：肉身练到极致，能引“灵气”入体，凝结“灵海”，那就是“灵海境”的修士了。
听说到了那一步，挥手就能断树，隔空能取物，不再靠蛮力，而是靠一种叫“灵力”的东西杀人。
村里的老猎户喝醉了，曾吹嘘见过“魂宫境”的大人物——说是能把神魂凝成“宫阙”，闭着眼都能感知十里外的动静，剑不出鞘就能让妖兽跪地求饶。
这话没人信，只当是醉话，但原主却偷偷记在了心里，觉得那是遥不可及的“神仙”。
至于更高的境界？
原主的记忆里只有些模糊的词：“神通境大能境”……像挂在黑石山顶端的云，看得见影子，却摸不着边。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境界越高，越能在这蛮荒世界里活得体面。
肉身境的汉子，最多守着村子采石狩猎；灵海境的修士，能去更远的“黑风星域”闯荡；而传说中的“王侯境神王境”，据说翻手就能灭一个部族，跺跺脚就能让山脉动摇。
原主的父亲，生前似乎接触过修炼的门径——那柄扔在祠堂的锈铁剑，记忆里父亲曾握着它比划过奇怪的姿势，嘴里念叨着“气血要冲霄筋骨需通神”。
可惜兽潮来得太急，那些没来得及说的话，都跟着父亲一起埋进了土里。
林绍东放下啃干净的兔骨，摸了摸自己细瘦的胳膊。
肉身境……灵海境……这些词听起来遥远，却像一颗颗石子，投进了他心里。
他想起石头说的“下午学石拳”，想起族长砸碎青石的一拳，想起那些欺负原主的半大孩子——在这个靠拳头说话的世界，修炼，是唯一的出路。
窗外的风还在刮，采石场的叮当声隐约传来。
林绍东握紧了拳头，感受着掌心那点微弱的力气。
从最基础的肉身境开始，总有一天，他要让这具弱不禁风的身体，也能劈开顽石，撞碎山峰。
至少，得先跟上石头的脚步，能在祠堂里，稳稳地举起自己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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