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岁时寿终正寝，无病无灾。
回顾我这一生——
不用工作，丈夫养家，一女一儿，三代同堂。
已经是相当完美的婚姻了。
可重来一世，再回到和丈夫结婚前。
这一次他退回了我的字和庚帖，说是要另娶厂花。
我知道，他也回来了……
正好，我也不想再过和前世一样的日子了。
便一口应了下来。
1.
河边的水清凉透亮，我蹲在石板上，双手浸在水中搓洗着家里的粗布衣裳。
秋菊秋菊
一阵急促的呼喊打断了河边的宁静。
我抬头望去，只见金花气喘吁吁地跑来，她的麻花辫随着奔跑的动作上下晃动，脸蛋涨得通红。
你咋还在河边洗衣服呢快回去吧，陈国华去你家退婚了，都吵翻天了
金花一边拍着胸脯顺气，一边焦急地说道。
我的手顿了一下，心头闪过一丝诧异。
上一世，陈国华并没有在今天来退婚。
难道是我重生后的蝴蝶效应?
我迅速拧干手中的衣服，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和金花急匆匆地往家跑去。
远远地，就看到我家门口围了一圈街坊邻居，七嘴舌议论纷纷。
这在生产队可是难得的大事，比电影都精彩。
听说是陈家小子看上了纺织厂的女工，嫌原定的未婚妻宋秋菊不够拿得出手了。
这年头，真是世风日下啊……
我挤进人群，院子的门大敞着，里面的争吵声清晰可闻。
国华，之前不都把你和秋菊的婚事定下来了，你咋又反悔呢
王婶子——那个给我和陈国华牵线的媒婆急得直跺脚。
陈国华穿着一件发白的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倒是一副正派青年的模样。
他挺直腰板，语气坚定:
王婶，我想通了，现在社会提倡自由恋爱，我不能娶一个我不爱的人回家
什么自由不自由恋爱我只知道你要是退婚，那就是把我女儿的清白给毁了
我妈气得脸色铁青，手里的擀面杖都快捏断了。
我妈曹桂花一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在维护女儿名声这件事上，倒是格外强硬。
是啊，国华，你可不能把秋菊的清白给毁了啊。
王婶循循善诱，再说秋菊嫁到你家还能帮你照顾你妈，能帮你减轻不少压力不是吗?你妈那病，可不是一般人能伺候的。
听到这话，陈国华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我知道，他最在意的就是他那个患有精神病的母亲。
前世我就是去他家当了一辈子的免费保姆。
我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走进院子，目光坚定地看向陈国华:
既然陈同志不想娶我，其实我不是很想嫁，这婚就取消吧
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陈国华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他对上我的眼睛，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变成了鄙夷。
好，宋同志也这么想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语气生硬，那就这么定了，婚事取消。
说完，他转身就走。
我松了一口气，重生后心里一直压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可我妈却冲上来对着我的脸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火辣辣的疼痛从脸颊蔓延开来，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你这不孝女是不是疯了?陈国华可是钢铁厂的技术员，有正式工作，有粮票有布票，这是你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咆哮:
今天我就当你说的是气话明天你必须登门道歉，把这婚给我订下来
院子里的邻居们窃窃私语，眼中充满卦的兴奋。
我知道他们心里都在想什么——宋秋菊这丫头是捡了天大的便宜还不知足。
我擦去眼角的泪水，抬起头，目光如炬。
上辈子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滚，那些被辱骂、被忽视的日子，那个在婆家当牛做马的一生，我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妈，我没说气话。
我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我真的不想嫁给陈国华，无论如何都不想。
我妈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坚决。
她脸色由红转青，指着门外怒吼:
你不嫁给他就给我滚出家门我曹桂花从今天起再也没有你这个女儿
这句话如雷贯耳，震得我心头一颤。
妈，难道我就只有嫁人这一个选项吗?我可以去纺织厂应聘，那边正在招工。或者我可以在合作社加倍干活挣工分，把所有粮票都上交给家里，妈求你了，我真的……
我喉咙发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
你一个女娃再怎么努力能有男的挣得多?能比得上陈国华那铁饭碗、高工资?
我妈冷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讽。
你爹走得早，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为的就是你能嫁个好人家，帮衬弟弟妹妹们。你现在是要当不孝女了?
这番话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原来在她心里，我不过是一件交易品，是个可以随时变现的筹码。
深吸一口气，我慢慢跪下，对着我妈磕了三个响头。
女儿这辈子，唯有这件事不能听您的。
头抬起的那一刻，我眼中噙着泪水，却再无犹豫。
我转身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只带走属于自己的几件衣服。
我妈在身后喊着: 你要是敢迈出这个门，就再也别回来
我没有回头。
秋菊把我带到她家空了好几年的牛棚，里面简陋还挂着很多蜘蛛网，角落还堆着些干草。
你真要住这儿啊?
她担忧地看着我额头上的红肿。
何必和你妈闹到这地步呢?回去认个错，再说了陈国华确实是个不错的对象，我看他今天都有点犹豫了，说不定你去好好哄哄他就行了。
我摇摇头，不语。
秋菊见我沉默，轻声问: 额头疼不疼?
不疼。
我低声回答，手却下意识地摸上额头。
触碰到红肿的皮肤时，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2.
那时，我确实嫁给了陈国华。
村里人都说我走了狗屎运，嫁给了钢铁工厂的技术工。
可只有我知道那是什么日子。
刚过门第三天，陈国华妈妈在餐桌上精神病莫名发作，抓起碗就朝我砸来。
陶瓷碎片划开我的额头，鲜血顺着脸颊流下。
而陈国华呢?
他只是冷漠地递给我一块布，让我自己处理。
那道疤痕，一直陪我到了前世的坟墓。
在这段婚姻里我一直处于弱势，我也想过反抗。
可娘家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爹早逝，我作为长女注定要被牺牲。
我原以为陈国华对我冷淡，只是相处时间太短，婚后朝夕相处定能日久生情。
但在一个被秋雨打湿的下午，我在收拾屋子时，不小心从衣柜深处翻出了陈国华那本泛黄的日记本。
一行行铅笔字迹映入眼帘，我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原来陈国华早有心爱之人是纺织厂的李云霞——那个皮肤白皙、声音甜美的女工。
日记里写道:
我不能让云霞跟着我受罪伺候我娘，宋秋菊吃苦耐劳，正好合适。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为何婚后陈国华眼里从未有过温情。
原来我只是李云霞的替代品，一个用来伺候他精神病母亲的工具人。
我便不再自欺欺人的渴望这段婚姻里陈国华能够爱上我，只希望能够把日子过好就行。
可之后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难熬。
陈国华升了职，工资翻了一倍，村里人都说我嫁得好，不用再下地干活。
他们看不到的是，我在那个家连一根葱都要记账交代，十分钱的火柴都得掰成两半用。
那年生女儿时难产，我疼得昏死过去三次，血都流干了。
出月子的第十天，婆婆又一次精神病发作，我身子还没养好就得强撑着做家务、熬药。
等我拖着虚弱的身子端着药碗过去，换来的却是婆婆的责怪:
药都凉了，你是不是盼着我死?
……
后来，女儿才刚满一岁，陈家人就开始催我生二胎。
婆婆每天在我耳边念叨:
要是生不出儿子，你就别在这个家待了,你生的女儿我就送给别人
我拼了命地怀孕，拼了命地保胎，只为让我和女儿能够留在陈家。
生下儿子后，陈家对我的态度确实好了些，但也仅仅是不再动手打骂。
我依然是那个任劳任怨的家庭保姆。
好不容易等孩子们长大了，我又成了带孙辈的老妈子。
儿女们从不感谢我的付出，只会嫌弃我没文化，笑话我老土。
陈国华退休后每天逛公园下棋，孩子们却总是说:
爸爸辛苦一辈子了，该享清福。
而我这个母亲，却从未得到一句辛苦，只配继续洗衣做饭带孩子。
又是好不容易熬到孙辈们都上学了，我刚能喘口气，陈国华却被车撞到瘫痪在床。
我照顾了他整整十年，端屎端尿，擦身翻身，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直到他咽气那天，我都没听到过一声真心的谢谢。
他离世那晚，我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天星光，第一次感到解脱，却也空荡得可怕。
我是谁?
除了陈国华的妻子，陈家任劳任怨的保姆，我还剩下什么?
可即便如此，我的这段婚姻依旧是街坊邻居们人人称赞的对象。
他们都羡慕我，不用工作，丈夫养家，一女一儿，三代同堂……
简直是享了一辈子的福。
只有我自己清楚个中的心酸。
前世的种种都在告诉我，嫁给陈国华并不是好选项。
我抬起头看向金花，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
金花，我真的不疼。
因为我知道，如果选错了这一步，后面才是真正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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