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

我的乖徒儿断我手脚、拔我根骨、囚我深牢，

各路妖魔更是裙下之宾。

只因灵台幸得一丝清明，

得以了断性命。

可老天却不肯饶我一死，

我醒于殒命后的第十个年头。

死对头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蹲在我的坟前:

本是想来你的坟前同你说说话，没成想还没死透，尴尬了。

他垂下手要拉我出泥潭，

我却轻轻避过了。

别碰我，脏。

1.

作为一本 p。 文里面的抹布仙尊，

我在勘破天机后以身殉道，

散去一身修为，镇压了那些作乱的魔物。

唯独放过了我的徒儿，漱冰君。

在我死后的第十年，也就是原书中的我被搞死的那一年，

我竟然还了魂，

还成了一个灵脉空空的普通人。

我想，书中的剧情已过，

前尘往事，因果皆消。

我已经成了一个普通人，

合该有作为普通人的平淡一生。

却在偶然间路过茶馆时候，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走进茶馆，

台上的说书先生，

正讲到酣畅处。

2.

经历了颇多磨难，我觉着我如今的境界，比往日更精进了一些。

心态也比往日更平和了些。

譬如如今坐在茶馆中，听那说书疯狂造我的谣，

我竟然能忍住没有三刀六洞将他捅个对穿。

这玉尘仙尊对自己的徒弟漱冰君那是一见钟情，收徒大典上便是心潮涌动，当天晚上便滚在了一道。

接下来便是一番令人面红耳赤的描述，绘声绘色，仿佛他就在当夜的床下一般。

我端着茶杯的手颤了一颤。

这简直一派胡言。

我同漱冰之间，起初只有师徒之情，

只因后来为救他，中了情毒，

恍然间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

才有了后来的诸多孽障。

那玉尘仙尊久居高山，初经人事，就此得了趣，与那魔尊也是一番云雨......

真可谓绘声绘色。

台下一片斯哈声，

小二给众人添水尤为勤快。

我将胸前的折扇晃了又晃，向上举了举，遮住了半张脸。

当年我虽迷了心智，

但还有一丝理智尚存，

最后以身为祭，将那魔头封印在了结界中。

也算是保佑了一方平安，

我自问，问心无愧，

却在世人口中，活成了这般人尽可夫的混账。

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

3.

旁边的年轻修道者却是听得尽兴，

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意犹未尽，犹自念叨道:

能令诸多英豪折腰，不知这玉尘仙尊，当年是何等的仙姿啊。

只可惜她被宗门除名，连带着留影都被一同毁掉了，现在想再见一次，难喽。

我心中一凛，问道: 那玉尘仙尊也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怎么就被除了名?

啧，现在的宗主是漱冰君，他当然是为了遮掩那段不光彩的过往啦。

他望向我时，眼神一怔。

我下意识摸了摸脸上遮蔽相貌的法器，

不会被他看到真容，

更不会被他认出我是那段风流韵事的主角，

才略微放下心来。

直到我的身后炸起一声惊雷，

一柄重剑嗖然而止，

劈开了说书者面前的桌案，

我才知道那年轻人看向的是我身后的不速之客。

我的师弟兼死对头，谢卿尘。

他狠狠咬着后槽牙，眼中是一团灼灼烧着的怒火，

一柄重剑直指说书人的咽喉。

你找死。

4.

想必是说书人的污言秽语脏了我那师弟的尊耳。

谢卿尘，向来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刚正，板直。

我中了情毒那几年，恰逢他闭关。

要不然，我恐怕轮不到自我了结。

以他那样古板的性子，

肯定要先一步替师门清理门户。

5.

茶馆内乱作一团。

众人四散而逃。

那年轻修道者还算是仗义，

虽然同我只有一茶之缘，

逃跑时竟然飞快地拉起我的衣袍，

带着我闪出茶馆。

他叹了口气，惋惜道:

谢仙师上个月才出关，一出关便血洗了各大说书的茶馆。玉尘仙尊这桩往事，无人敢在他面前提及。

像今天这样艺高人胆大的说书人，如今可不常见。

我心念一动。

谢卿尘上个月才出关?

比我预想的时间，晚了许多。

年轻修道者凑过来，低声说:

家母早年间与玉尘仙尊打过照面，她绝不似传言那般。

别听那说书的讲得有鼻子有眼的，玉尘仙尊与漱冰君之间，肯定另有隐情。

我心中略微一宽。

抬眼看向他，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许。

没想到这竟然是个罕见的明白人。

其实，我觉着谢仙师和玉尘仙尊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到底是个年轻人，造起谣没轻没重。

我摇了摇扇子，当机立断的否认道:

谢仙师和玉尘仙尊向来不和，他俩若是能有一腿，狸猫和耗子便能生出一窝崽来。

年轻人挤眉弄眼道: 家母有幸和谢仙师打过照面，他和玉尘仙尊的关系，绝对非同一般。

我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长了一副好皮囊，怎么配了一副猪脑子，什么话都说，什么话都信。

不知道他那个不靠谱的家母是何方神圣。

我好奇问道:

不知小友的令堂是?

年轻人拍了拍胸膛，骄傲道:

在下解九章，家母正是合欢宗宗主。你放心，我磕的 cp，包真的。

原来是解红绡的儿子。

那这不奇怪了。

合欢宗人均精虫上脑，全宗门都凑不出一副好脑子。

解红绡年轻时候追了谢卿尘好些年，

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偃旗息鼓了，

听说回去之后伤心了许久。

如今她的儿子上赶着给谢卿尘拉郎配，

解红绡此生分明了。

解九章又从袖子中掏出一个话本，神秘兮兮地说:

道友，我总觉着咱俩分外投缘，给你看个好东西。

我看着手中的书，

嚯，《双尘风月录》。

每一页的内容都兼具了活色生香与不堪入目。

我要眼前一黑又一黑。

谢卿尘啊谢卿尘，

原本以为你那时候正在闭关，

可以躲了这一桩闲谈。

此天要污你，非我之罪也。

冤有头、债有主。

要索命你就索解九章的命，

千万不要殃及到无辜的我。

6.

我决定好好躲着谢卿尘。

可天不遂人愿，

我一时没注意，眼前投下一方阴影，差点撞到别人身上，

面前的人周身冰冷肃杀，

竟是谢卿尘。

看来冤家想来是路窄的，

我防着他认出我，连忙低下了头，

深深躬身，拱手道歉:

仙师，借过。

谢卿尘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

我担心他认出我来，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了，

接着他便将目光移到了我身边的解九章身上，

我的心往肚子里放了一放。

接着，谢卿尘便侧身从我身边走过。

只余身后的风中飘来淡漠地一声嗯。

7.

直起腰，我心中暗骂一句:

棺材板脸，简直和以前一模一样。

——躲谢卿尘?

躲什么?

沈玉尘三个字，向来是和惊才绝艳、天资卓绝放在一起，如今这个落魄如斯，谁能想到我是沈玉尘。

就这副鬼样子，

纵有旧人相逢，

像这样对面不相识，

才算是正常。

我身边的解九章看到谢卿尘激动得不行。

他一拍脑门，激动道: 谢仙师在合欢宗必吃榜上向来排前十，好不容易遇到了，总得试一试。

以前解红绡追着谢卿尘跑，

现在解九章追着谢卿尘跑。

好一个子承母业。

我能够摆脱解九章，乐得自在，转头欲沽一壶好酒。

身后的解九章和谢卿尘已经愉快地交谈上了。

我知晓谢卿尘的脾性，

在心中默默为解九章焚了一炷香。

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谢卿尘对解九章说: 你的朋友要走远了。

解九章快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愉快地招呼我: 来啊，道友。

他又小声说道: 磕的 cp 好不容易遇到了正主，我知道姐妹很想同谢仙师聊一聊，我特意同谢仙师提了你。

我一口牙差点咬碎。

谁和你姐妹

谁用你提一嘴

这么多年过去了，合欢宗怎么还是一点脑子都没往头上长

解九章乐呵呵道: 正好可以和谢仙师聊一聊玉尘仙尊。

我看道友也是磕 cp 的同道中人，你有什么想问正主的吗?

我拱手告辞，并告诫道: 你最好别问。

谢卿尘恼沈玉尘恼得很，这是天底下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两个人。

8.

我与谢卿尘，当初是一同拜入师门的。

原本，我们的师父只打算收一人为徒的，

但是登门的时候，我俩几乎一同迈入，

用留影石反复看了好多遍，才看出我比谢卿尘快了一分。

正是这快出来的一点点，

差点让谢卿尘被赶下了山。

谢卿尘的脸色刷地白了，不敢置信地望向我。

我袖中的手，蓦地握紧了。

我确实说过，想要两个人一同拜师的想法，提议一同迈进大门。

我出生自修仙世家沈家，却是族中罕见的炉鼎体质。

若不是拜入天衍宗门下，

我就会被家族早早地许配了人家。

我确实有着不得不拜入天衍宗的理由。

谢卿尘能再等一年，但是我却等不起了。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分毫不差地把握好时机呢?

幸亏在我与谢卿尘在天衍宗小住的几日，师父偶然之间，遇到了谢卿尘。

谢卿尘心性坚韧，是个剑修的好苗子，有望成为新一代的剑仙，

师父他老人家怜才惜才，为了能够将未来的剑仙收入麾下，破例同时收了我们二人。

师父看着我，若有所思，玉尘的心思机巧，倒也是个好苗子。

我天赋高，除了剑，各方条件都比谢卿尘强出不少。

所以我成了师父坐下的首徒。

但谢卿尘不服，

至此我们因为名分问题争论不休。

从此他管我叫师妹，

我管他叫师弟，

我俩各论各的。

但我排名在他之上，

只要我在一日，

谢卿尘终究是个弟弟。

9.

曾经，我们俩，也是声名显赫的宗门双璧。

无论私底下斗成如何鸡飞狗跳的样子，

人前还是要端出一副情深义重的做派。

前些年，魔族与人间的结界破了个斗大的窟窿，

不少魔族流窜人间，掀起了许多腥风血雨。

最后在恨海情天与魔族的那场大战中，陨落了不少宗门的精锐。

很多人恨那一场大战，

但是我却感激自己生的恰逢其时，能赶上这场时机。

我因拜入天衍宗，没有成为沈家交际的筹码。

于是沈家层层施压，

迫使天衍宗将我逐出师门。

若我自己不闯出名堂，

天衍宗护不住我一生一世。

所以在恨海情天，我几乎是杀红了眼。

别人在匡扶正义、诛杀魔族，而我是在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10.

谢卿尘怕我死在这里，给宗门抹黑，对我处处掣肘。

我烦得不行，又摆脱不掉他，

情急之下，亲了他一口。

谢卿尘愣住了。

他拿手指尖蹭了蹭脸上被我亲过的地方。

我想，这个洁癖大抵是嫌被我亲过的地方脏吧，迫不及待地想要擦掉我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

我想，以谢卿尘的风格，他会羞愤地跑开吧。

但是他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反而用他那双如墨染般的眼睛幽深地望着我。

我往后退了一步，思量一番，又加了把火。

谢卿尘，这些话你或许不信，但是我还是想讲给你听，过了今天，我怕没机会。

我刚刚了悟了一件事，迫不及待地想要说给你听。

我对你，除了同门情谊，不知何时还生出了几分不可告人的心思。

谢卿尘目光沉沉地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探究。

我原本以为，按照谢卿尘的性子，被我编排一通，肯定气得掉头就走。

没成想这尊大神突然就转了性。

为了做足全套的戏份，我只好硬着头皮往下编。

咱们之前因为一些小事争执，或许在你心中生出了许多龃龉，但都是我为了引起你的注意，使出的一些手段。

我命苦，生在了沈家，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纵然有了喜欢的人，也只能藏在心里。

今日若我不能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日我便只能成为沈家节节高攀的绊脚石。

你莫要再跟着我了。

过去了许久我仍记得当时的情景。

谢卿尘向来面冷心冷，眼中常常是物我两忘的淡漠，我从未在他的眼中看到如此讥讽的神情。

既然是你刚刚了悟的，何谈『之前的争执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使出的一些手段』?

沈玉尘，你还是如同往常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