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9年的巴厘岛早没了椰林踏浪的温柔，赤道沙漠卷着黄沙爬上曾缀满九重葛的院墙，半截摩天轮轮轴锈得发亮，风一吹就“吱呀”怪响，活像十年前夜市烤鱿鱼大叔被辣椒呛到的动静。
李知珩是被这“呛咳声”闹醒的，伸手摸向枕边，父亲留下的“意识萃取仪”还带着夜凉，金属外壳的锈迹在晨光里碎成星子，倒比十年前刚接手时多了几分烟火气。
“醒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陈宇端着缺口青花瓷碗走进来，下半身钛合金关节走动时“嗡”得轻响，像台调准音量的旧风扇。
碗里淡绿色合成营养剂飘着两朵人造花瓣——是他昨天在废弃花店捡的，说“加俩花好看，像你当年实验室的培养皿”。
李知珩刚坐起身，就见陈宇眼神晃了晃，语气突然变脆：“知珩姐，这玩意儿能加草莓酱不？
我上次在旧超市看见过一罐，没过期！”
李知珩“噗嗤”笑出声，戳了戳他胳膊：“陈博导，麻烦让你儿子陈夏把话筒还回来，你当年讲意识理论时，连咖啡都只喝黑的。”
陈宇回神挠头，耳根发红：“又串台了？
这AI脑子有时候比我当年带的研究生还不省心。”
他说的是十年前那场手术——李知珩母亲为让丧子失忆的他陪着女儿，不仅换了抗废墟风险的AI下肢，还植入了己故陈夏的意识碎片。
也正因这“半人半AI半他人意识”的混搭，他在“地球现存人类清单”里，只能算0.6个人。
李知珩舀了口营养剂，味道像稀释黄瓜汁，却比十年前断粮时的压缩饼干强太多。
她瞥了眼陈宇的腿，昨天为捡卡在钢筋里的萃取仪，AI膝盖磕掉块漆，露出银灰色金属：“你那腿今天别沾水，下午我用爸留下的补漆笔修修，顺便涂成你当年讲台的木色。”
陈宇点头，目光落在她领口——那枚半透明记忆晶核正泛着淡蓝光，掌心大小的晶面刻着螺旋纹路，像把星星揉碎封在里面。
“晶核没动静？”
他问。
李知珩摸了摸晶核，指尖传来细微暖意，却没像前几天那样弹出父亲的虚影：“估计是昨天读的碎片太弱，没给它充上能。”
收拾妥当，李知珩把萃取仪塞进帆布包，又往包里塞了块太阳能充电板和泛黄的旧地图。
陈宇帮她拉拉链时，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塑料卡片：“昨天在废弃幼儿园捡的，你看这画，像不像陈夏小时候画的草莓？”
卡片上蜡笔涂的草莓歪歪扭扭，叶子还涂成了蓝色，旁边写着“给妈妈”。
李知珩看着卡片，突然想起大学时陈夏举着同款画找她：“知珩姐，我妈说草莓叶子是绿的，但我觉得蓝色好看！”
眼眶刚有点热，就被陈宇递来的纸巾打断：“哭啥，说不定今天能读着这小丫头的碎片，让她再跟你说句草莓好看。”
两人走出民宿，阳光己经爬得很高。
这栋别墅型民宿是“消失日”后李知珩找到的，二楼被改造成“意识档案馆”，墙上贴满旧照片——有她和父亲在实验室的合影，有陈夏穿学士服的笑照，还有陈宇当年在讲台上课的抓拍。
院子里的游泳池早干了，池底长着几丛耐旱野草，陈宇说像他老家田里的麦茬，李知珩却觉得像父亲实验台上的试管刷。
“今天去东边的旧幼儿园？”
陈宇问，他的AI下肢能根据地形自动调高度，走在碎石路上比李知珩还稳。
李知珩点头，指了指远处半截露在黄沙里的滑梯：“昨天路过时萃取仪有反应，说不定能读着小孩的碎片。”
正说着，一阵风卷来几张碎纸，其中一张飘到脚边，印着“巴厘岛旅游攻略”，还留着钢笔批注：“草莓园一定要去，老板说管饱！”
“你看，连风都知道我们想草莓了。”
李知珩捡起纸条塞进包。
陈宇笑了，突然又冒出陈夏的语气：“那咱们快走吧，说不定滑梯上还沾着草莓味呢！”
说完自己先乐了，拍了拍腿：“得，今天陈夏怕是不想下班了。”
李知珩跟着笑，脚步也轻快起来——在这寂静十年的废墟上，能有个人偶尔“串台”说说话，比什么都强。
到了幼儿园门口，铁栅栏锈得只剩几根歪扭钢筋，大门上“阳光幼儿园”的木牌被虫蛀得坑坑洼洼，却还能看清。
李知珩掏出萃取仪按下开机键，淡蓝色屏幕亮起时“嘀”的一声轻响——这是父亲当年亲手调的开机音，说像刚出生的小猫叫，能让她在废墟里不害怕。
她走到塑料滑梯边，滑梯被晒得有点变形，却还保持着弧度。
把萃取仪探头贴上去按下采集键，几秒钟后，屏幕上跳出淡粉色声波图，紧接着软软的童声传出来：“妈妈，我不要吃青菜！
我要吃草莓！
要带芝麻的那种！”
李知珩忍不住笑，这孩子怕是把草莓籽当成芝麻了。
陈宇凑过来看屏幕也乐：“跟陈夏小时候一模一样，有次他吃草莓，非要把籽抠下来种，说要长个芝麻草莓树。”
声波图还在跳，童声又响：“妈妈，滑梯好高呀！
你要接住我哦！”
接着是“哗啦”的滑动声，还有孩子清脆的笑声。
“这碎片能存多久？”
陈宇问。
李知珩按下保存键，屏幕显示“碎片时长3.2秒，情感类型：愉悦”：“能存到档案馆，晚上给它标上‘草莓芝麻小祖宗’。”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咔嚓”声，一块水泥块从教学楼楼顶掉下来，首奔李知珩而去。
陈宇反应极快，AI下肢瞬间启动，拽着她往旁边躲。
水泥块“咚”地砸在他AI腿上，溅起点火星，却只在金属外壳上留了个浅印。
陈宇拍了拍腿满不在乎：“你看，这玩意儿比我当年实验室的防护盾还结实，当年学生打翻个烧杯都能吓我一跳，现在扛块水泥跟玩似的。”
李知珩赶紧跑过去摸他的腿：“没坏吧？
别到时候陈夏想跑，你这腿先罢工了。”
陈宇摇摇头，弯腰捡起萃取仪：“没事，就是漆又掉了点，晚上你用补漆笔涂成草莓色，跟陈夏当年的自行车一个色。”
采集完碎片，两人在幼儿园里转了转。
李知珩在沙坑里捡到个布偶熊，萃取仪贴上去时，只读出一声轻轻的“熊宝宝，晚安”，声波图是淡紫色的，像傍晚的晚霞。
“估计是哪个小朋友忘在这的。”
她把布偶熊放进包，“回去洗洗，放档案馆里跟照片作伴。”
往回走时太阳己经偏西，黄沙被染成金红色，远处摩天楼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趴在地上的巨人。
陈宇突然停下，指着前面：“你看，那是不是旧超市的招牌？”
李知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一栋矮楼楼顶立着残缺的“XX超市”招牌，下面挂着的横幅被风吹得破破烂烂。
“明天去看看？”
陈宇问，语气里带着陈夏的期待。
李知珩点头：“行啊，说不定真能找到你说的草莓酱，到时候给你的营养剂加点料，让你尝尝‘陈夏牌草莓汁’。”
陈宇笑了，AI下肢在地上轻轻顿了顿，“嗡”的一声像在附和。
回到民宿，李知珩把今天的碎片导入档案馆终端，淡粉色的童声碎片和淡紫色的布偶熊碎片在屏幕上排成排，像两朵小云。
陈宇在旁边帮忙分类，把冷蓝色的科学家碎片归到一类，暖色调的生活碎片归到另一类，却不小心把昨天读的“老科学家说锚点稳定率”的碎片和童声碎片放混了。
“陈博导，你这分类能力还不如萃取仪呢。”
李知珩笑着把碎片拖回正确位置。
陈宇挠挠头：“老了，脑子不如AI好使，还总被陈夏抢信号。”
他看着屏幕上的声波图，突然说：“要是能把这些碎片拼起来，是不是就能知道大家‘消失’前都在做什么了？”
李知珩没说话，伸手摸了摸领口的晶核。
就在这时，晶核突然亮了下，蓝光比平时更亮，屏幕上闪过个模糊的影子——是父亲的侧影，他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试管，好像在说什么，却听不清。
李知珩赶紧按住晶核，影子却很快消失，只留下指尖淡淡的暖意。
“爸？”
她轻声说，声音有点发颤。
陈宇拍了拍她肩膀：“别急，慢慢来，他肯定在等你找到他。”
李知珩点头，看向窗外——夕阳己经沉下去，星星开始在天上冒头，十年前“消失日”那天也是这样的星空，父亲就是在这样的星空下，把晶核塞给她，冲进了漫天风暴里。
“明天去超市，顺便给晶核充充电。”
李知珩关掉终端站起身，“今晚煮点土豆味的营养剂，加你捡的那两朵花。”
陈宇点头跟着站起来，AI下肢发出轻微的“嗡”声：“好，我去烧水煮，你歇会儿，别太累了。”
夜色渐浓，民宿里亮起太阳能LED灯，光线虽暗，却足够照亮小小的客厅。
陈宇在厨房忙活，偶尔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李知珩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那张画着草莓的塑料卡片，指尖轻轻摩挲。
突然，厨房传来陈宇的声音，带着陈夏的雀跃：“知珩姐！
我找到罐番茄味的酱！
虽然不是草莓的，但涂在营养剂上肯定好吃！”
李知珩笑着站起来走向厨房：“行啊，那今晚就吃‘番茄味的草莓梦想’！”
窗外的风还在吹，带着点黄沙的味道，却好像没那么冷了。
李知珩知道，在这寂静的废墟上，只要她还在寻找，只要陈宇还在身边偶尔“串台”，只要晶核还在掌心泛着光，那些消失的人、那些温暖的记忆，就总有一天会回来。
就像这巴厘岛的晨光，不管前一夜多黑，总会准时照亮废墟，带来新的希望。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