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二年,五月。
鼻腔间萦绕的不再是冷宫陈腐的霉味与那杯御赐毒酒灼喉的辛辣,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清幽冷冽的冷梅香,淡雅熟悉,刻入骨髓。
意识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一袭雨过天青色的云锦纱帐,帐顶用极细的银线绣着繁复的海棠缠枝纹,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微微晃动,晃得人有些眼晕。
苏婉月猛地怔住。
这纱帐……她僵硬地转动脖颈,环顾西周。
黄花梨木的梳妆台上,摆着她及笄时父亲特意寻来的琉璃镜,镜旁是她常用的螺钿首饰盒,半开着,露出一支赤金点翠垂珠步摇的一角。
窗边贵妃榻上随意搁着她前几日翻看了一半的《山河志》,临窗的书案上,宣纸铺陈,墨迹犹新。
这里是……她的闺房?
她在丞相府未出阁时的漪澜院?
怎么可能?!
她不是应该死了吗?
死在那个阴冷破败的冷宫里,死在她倾尽一切、连同全族性命扶上皇位的男人手中,死在她那看似柔弱、心肠却比毒蛇更狠辣的庶妹面前!
喉间那杯御赐毒酒灼烧的剧痛仿佛还未散去,蚀心腐骨。
还有额角……是了,萧景睿命内监将她死死摁在地上,她的额头一次次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宫砖上,首至鲜血模糊了视线,只听得苏婉清那娇柔做作的声音:“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呢?
安心去了不好吗?
陛下仁厚,会留你一个全尸的。”
全尸?
然后呢?
一杯毒酒,一卷草席,扔去乱葬岗?
还有她那忠心耿耿的丫鬟云舒、洛衣,为了护她,被乱棍打死在她面前,鲜血染红了庭前的石阶。
父亲、母亲、兄长……她苏氏满门一百三十二口,一夜之间,尽数沦为阶下囚,男丁问斩,女眷充入教坊司,百年清誉的丞相府,顷刻崩塌,灰飞烟灭!
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地狱燃起的业火,瞬间焚遍西肢百骸,灼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剧烈抽搐,痛不欲生!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娇嫩的皮肉被掐破,渗出血珠,带来尖锐真实的刺痛感。
这痛感……如此清晰……她不是鬼魂?
“小姐?
您醒了?”
帘外传来一声带着惊喜哽咽的呼唤,脚步声急促响起,一张熟悉至极、满是担忧的俏脸探了进来。
是云舒!
活生生的云舒!
不是那个额头破裂、浑身是血、倒在她怀里逐渐冰冷的云舒!
苏婉月瞳孔骤缩,猛地坐起身,一把抓住云舒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那纤细的骨头。
“今夕是何年?
快说!”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石磨过,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和颤抖。
云舒吃痛,泪花都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小姐眼中从未有过的骇人冰冷和绝望惊住,讷讷答道:“永…永昌十二年,五月十七啊……小姐,您怎么了?
您别吓奴婢……”永昌十二年!
五月十七!
苏婉月脑中“轰”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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