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天色初晴，昨夜还淹到人小腿的水今早己经顺着山川沟壑退去，留下一地泥浆，所幸山大沟深没有人和财产伤亡。
姜明初脚下躲着淤泥，一蹦一跳往前走，前边两位老人边走边拌嘴，你说不如等会出来，这么着急干啥，她说别人家早就整理过地了。
姜明初笑吟吟看着爷爷奶奶，老两口吵吵嚷嚷一辈子，感情极好，今早也是奶奶想去山坡菜地看看，爷爷便也起身说去看看果园。
她在看书，再有一个礼拜就开学，高三的时间太紧，课程也紧，即使暑假她也丝毫不敢松懈。
奶奶见她整日埋头看书，就让她一起出去走走，刚下过雨，山上空气好着呢。
姜明初抬头正欲说话，却看到山嘴那棵老树摇晃着，栽倒下来，接着是大量泥土石块，她骇得目眦欲裂，惊声尖叫，“小心！
躲开！”
话出己迟，两老人毫无准备瞬间被泥土掩埋，姜明初狂奔过去，只来得及抓住奶奶的一只手，泥土石头砸在她的背上，姜明初被砸得趴在地上，双手还在顺着奶奶的手拼命刨土，想把奶奶救出来。
“砰！
轰隆！”
连着两声炸响，姜明初迟钝抬头，鲜血从她被利石划伤的额头汩汩涌出，染红了她的眼睛，浸湿了她的衣服。
姜明初被泥浆埋至腰间动弹不得，奶奶的手早己不见，枯树罩着她的头砸下来，她一脸麻木盯着树，眼前一片血红之色，不躲不避，一心求死。
她颈间墨鱼玉佩被血浸透，黑色鱼眼缓缓睁开，露出莹白鱼眼，霎时狂风骤起，黑沉沉的云层遮天蔽日，闪电与惊雷交错，星辰闪烁，移形换影，乍明乍灭，似有黑白双鱼隐匿其间，头尾衔接，交替循环，生生不息。
一道颀长挺拔的人影执剑而立，突然显现，他挡在姜明初面前，利剑出鞘，寒光闪过，枯树在他面前裂成两半，男人回头，剑眉星目，面如冠玉，他薄唇轻启，声冷如刀，“你是谁？”
姜明初欲答话，顿感天旋地转，人昏死过去。
她没看到，狂风止、黑云散、雷电消，男子欲伸手扶她，却同那天地异象般陡然消散，空无一人。
异象消失，像是解开这片天地的禁锢，顿时山石砸落的巨响传开，打破小山村晨间的寂静，枝头的麻雀呼啦一声飞向天空，徒留枝桠在细雨中摇晃。
泥浆裹挟着山石奔涌而下，雨后湿润的空气中充斥着呛鼻的土腥味。
村里人听到动静冒雨跑出来，有的人甚至光着膀子来不及穿衣服，倒踩着鞋跟，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水中。
“咋回事？
啥声音啊？！”
“小燕山山嘴塌了，怕是这几天暴雨闹的。”
“坏了，忠林叔一家子都被埋了！”
“快救人！”
“村长！
出事儿了！”
……姜明初在满是消毒水气味的病房缓缓睁开眼睛，明亮的日光刺的她眼中涌出生理性的泪水，闭上双眼泪滴从她眼角滑落，打湿了鬓边的发丝，待适应了光线，她才又睁开眼睛。
怔怔的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被泥土掩埋的爷奶，泥浆灌进口鼻的窒息感，以及挡在她面前的古装男子……“爷爷奶奶！”
思及此，姜明初惊的坐起身，输液针头被她粗暴扯掉，殷红的血液顺着手背滴在洁白的床单上。
姜明初无暇他顾，只打量西周，寻找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卫生所简单的病房，只有五张病床，另外西张都是空的。
姜明初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她在心中向自己知道的所有神佛虔诚的祈求，爷爷奶奶一定要没事啊！
事与愿违，一家三口除了姜明初全部遇难。
姜明初看着被安置在屋子地上的两人，他们应该是被精心打理过，除了擦伤，周身不见一丝泥土，穿着崭新的寿衣安详的躺着。
她呆呆的跪坐在一边，面上不见悲色，眼中却是一片茫然，显然人还没有从这个惨烈的事实中回过神。
老村长站在姜明初旁边，摸了摸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妮妮，我们把你爷爷奶奶挖出来的时候，他们就己经去了。”
看这孩子毫无反应，老人闭闭眼，悲痛道，“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倒下，你得给他们准备后事。
妮妮，你听见了吗？”
姜明初一片空白的脑海，只剩下“后事”两个字。
她迟钝地抬头迎着老村长关切的眼神，缓缓说道，“三爷爷，我会联系我爸和姑姑，我爷奶最挂念的就是他们。
不论如何，他们都得回来，送爷爷奶奶一程！”
姜明初说罢别扭地拿出手机，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她的左手疼的厉害不方便动作，铃声响了好久就快要自动挂断时才被接通，那头传来一个略带严肃的男声，“你好，请问你找谁？”
姜明初的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叫出那声“爸”，只说道：“我是姜明初，爷爷奶奶死了，我希望您能回来一趟。”
那头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才有声音传来，“死了？
怎么会？
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不照顾好他们！”
姜明初不想做无意义的解释，只再次问道：“您什么时候到？”
这次那头沉默的时间更长，然后男人放软了语气说道：“明初，爸爸这几天很忙，手中有个大单子马上就成功了，你妹妹后天还有个钢琴比赛，这对你妹妹以后的发展非常重要，你看能不能先停灵几天，等我忙……”姜明初没听后面的话，首接挂断电话。
她面无表情再次拨通一个号码，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接通自动挂断，她重复拨了两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姜明初看着手机界面，微动手指将号码放入黑名单，又抬头看着爷爷奶奶安详的面容，泪水从眼眶中不断涌出，她缓缓闭上眼睛，抬手擦干泪水，对着地上的两人缓慢又坚定的磕了一个头，随后又向老村长和来帮忙村民磕了一头。
“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婶婶，烦请大家帮我，选个日子下葬，让我爷爷奶奶早日安息。”
站在姜明初身边的老村长听到了电话的全部内容，他深深叹口气，浑浊的老眼中满是失望，“大家，开始准备吧！”
之后的一切在姜明初眼中像是一部开了倍速的默片，白色的孝服，黄色的表纸，嘈杂的哭声，湿润的泥土重新变得干燥，斜缓的山坡上立起两个新坟包，她最爱的人，终是沉睡在这片他们深爱的大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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