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中城的晨雾还未散尽,嘉陵江的水声裹着湿意漫进青溪镇。
云栖小筑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孟小昭端着青瓷碗站在门槛上,碗里的醪糟蛋浮着两颗枸杞,热气模糊了她圆框眼镜后的眼睛。
“王嬢,盐罐子又在灶台上晃悠了?”
她踮脚往厨房瞅,围裙带子在腰后系成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上回说用竹夹子夹紧,你倒好,拿麻绳捆——哎哎哎孟老板!”
王素芬系着油点斑斑的蓝布围裙从厨房冲出来,手里的铁勺“当啷”敲在案上,“你那碗醪糟蛋再搁灶上,要成醪糟碳了!
再说这麻绳多结实?
上回李建国师傅修水管,说这绳子能拴住他那辆老凤凰自行车!”
两人正争得面红耳赤,院外的青石板路上传来铃铛脆响。
沈砚秋踩着小白鞋过来,月白棉麻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腕间铜铃铛叮铃作响,发间别着的栀子花还沾着晨露。
“昭昭姐,”她晃了晃手机,“昨晚首播数据出来了——咱们小筑的‘古城墙月兔’话题,播放量破了十万。”
孟小昭的眉头立刻松了松,指尖蹭了蹭沈砚秋发间的栀子花:“播放量高有啥用?
上个月电费单子厚得能糊墙,你猜怎么着?
李建国师傅说咱这老房子的电路,比他当年追我师母的情书还旧!”
“要我说,”王素芬把刚蒸好的红糖馒头码进竹篾蒸笼,热气裹着麦香扑出来,“明儿我去镇上五金店扯两卷新电线,再买个节能灯泡——省电!”
“节能灯泡多晃眼啊?”
沈砚秋趴在院中的老榆树下翻相册,照片里是上周拍的扎染坊,“昭昭姐,咱得搞点特色。
昨儿我在抖音刷到个民宿,晚上点起羊皮灯,客人拍的照片能当屏保。”
“羊皮灯?
多贵!”
孟小昭掰着手指头算,“上回买丝绸丝巾当桌布,花了三百——”话音未落,院门口传来刹车声。
一辆沾着泥点的红色甲壳虫停住,车门推开,下来个穿藏青T恤的年轻人,脖子上挂着台黑色相机。
他抬头时,碎发被风掀起,露出眼尾一颗小痣:“请问,这里是云栖小筑?”
“是!”
沈砚秋最先迎上去,发间的栀子花轻轻晃了晃,“您是今天入住的陈阳?”
陈阳点点头,相机往肩上一挎:“网上刷到你们这儿的桑葚采摘活动,说能体验手工做果酱……”他话没说完,目光扫过院中的老榆树,又落在廊下的竹椅上——竹椅扶手上搭着件褪色的红绳,绳结有些松了,“这红绳……哦,那是我奶奶求的平安符。”
孟小昭不知何时凑过来,指尖摩挲着红绳,“她说红绳拴得住福气,拴得住小筑。”
陈阳举起相机,镜头对准红绳。
快门声轻响时,王素芬端着热粥从厨房出来,碗沿腾起的热气里,她眯眼笑:“小陈是吧?
粥好了,红糖馒头也出笼——昭昭姐今早特意多蒸了俩,说给新客人垫肚子。”
孟小昭的脸“唰”地红了,伸手要接碗,却被王素芬躲开:“别碰,烫!”
她转头瞪向沈砚秋:“你昨晚首播说‘小筑的红绳能拴住缘分’,现在倒好,真钓了个客人来!”
沈砚秋歪头笑,腕间铜铃铛又响:“这不叫钓,叫缘分天定。”
她凑到孟小昭耳边,“再说,昭昭姐,你那平安符要是真能拴住福气,不如……”她指了指院门口的老邮筒,“再挂串红绳?
上回有个客人说,拍咱们小筑的门,配句‘青溪水长流’,特有感觉。”
“要挂你自己挂!”
孟小昭嘴硬,却偷偷摸出钱包,“对了,明儿你带相机去桑葚园,帮我拍点素材——就说‘云栖小筑主人亲测,自家种的桑葚甜过蜜’。”
“得嘞!”
沈砚秋应得痛快,转身时却被门槛绊了下。
孟小昭眼疾手快扶住她,两人撞了个满怀。
沈砚秋发间的栀子花落在孟小昭肩头,她低头去捡,却看见孟小昭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叮铃——”院外的老邮筒旁,周明川蹲在地上鼓捣什么。
他穿着白色T恤,牛仔裤膝盖处沾着青苔,手里攥着半截电线:“李叔说这邮筒的线路老化,我给它装了个太阳能小夜灯。”
他抬头,小麦色脸上挂着笑,“昭昭姐,晚上邮筒会亮,像颗小星星。”
孟小昭愣了愣,伸手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谢……谢你啊,小川。”
周明川的手顿了顿,耳尖慢慢红起来。
他低头继续接线,嘴里嘟囔:“不客气,我……我就是看它黑黢黢的,怪孤单的。”
这时,远处传来“吱呀”的橹声。
嘉陵江上,洗衣妇的棒槌敲打着青石板,渔船划过,荡开一圈圈涟漪。
云栖小筑的老榆树上,蝉鸣渐起,沈砚秋举着相机拍个不停,王素芬端着粥站在廊下喊:“都来吃早饭喽!”
孟小昭望着院门口的老邮筒,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上面,新挂的红绳轻轻摇晃。
她忽然想起奶奶临终前说的话:“小昭啊,人这一辈子,就像嘉陵江的水,看着慢,可总能淌到该去的地方。”
风里飘来保宁醋的酸香,混着红糖馒头的甜。
孟小昭摸了摸腕间的红绳,又看了看院里忙碌的众人——这破破烂烂的老房子,好像……也没那么糟了。
远处,沈砚秋的首播声飘过来:“家人们看过来!
这就是云栖小筑的早晨,有刚蒸好的红糖馒头,有会亮的小邮筒,还有……”她举着镜头转向孟小昭,“还有咱们孟老板,正偷偷抹眼泪呢!”
“胡说!”
孟小昭抄起枕头扔过去,沈砚秋笑着躲开,发间的栀子花终于落进了孟小昭的粥碗里。
青溪的水还在流,小筑的灯,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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