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身上,冷得就像淬了毒的针。
姜禾背着半满的药篓,浑身湿透地冲下后山泥泞的小道,蓑衣早己不顶事,雨水糊得她几乎睁不开眼,连滚带爬下了山。
顾不得摔没了鞋,脚上传来的刺痛,姜禾心里只惦记着老头子的咳嗽又该加重了,得赶紧回去把新采的紫菀根煎上。
可当她踉跄着拐过最后一道弯,看清山坳下的景象时,脚步骤然钉死在泥地里。
没……没了?
袅袅的炊烟,低矮的土坯房,歪歪扭扭的篱笆小院,村口那棵半边焦黑的老槐树……全没了。
视线所及,只徒留一片被暴雨肆意冲刷过的、泥泞不堪的平坦空地。
几段焦黑的木头半埋在泥水里,像是被野狗啃剩的骨头,突兀地刺着人的眼。
仿佛桃花坳这个小村子,连同里面的几十口人,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
姜禾失去重力般跌坐在泥地里,药篓从僵硬的肩头滑落,草药混着泥水散了一地,都浑然不觉。
干涸的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响,光张着嘴,像被掐住脖子的幼兽。
雨水顺着她散乱的发梢流进脖颈,冰得她猛地一哆嗦,醒过神来。
阿爷?
对,阿爷一定没事,他是赤脚医生,还是黄大仙在世,一定算出此劫,带大家逃过一难。
“阿……阿爷?
阿爷!”
她跌跌撞撞地冲下斜坡,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泥浆里,又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疯了似的在泥地里奔跑、打转。
“张婶?
李叔!
根子哥!”
声音被厚重的雨幕吞噬,得不到半点回应。
只有脚下稀烂的泥浆发出噗呲噗呲地闷响。
她跑到村子大概的中心位置,那里本该是阿爷的院子,这里放着晒药的笸箩,那边的墙角堆着干柴。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
她跪了下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找!
她徒手在冰冷的泥土里挖掘,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黑泥,挖到指尖刺痛流血,触到的也只是碎石和湿土。
没有血迹,没有打斗,没有焚烧,就连脚印都没有。
一个村子,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整个抹掉了。
十八年来的所有,她唯一的家、亲人、朋友,消失了。
冰冷的恐慌顺着脊椎急速爬升,攥紧了她的心脏,在暴雨中剧烈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那种彻骨的、被整个世界遗弃的茫然和骇然。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稍缓,她才猛地想起什么,颤抖着手从贴身的衣襟里扯出一根红绳。
红绳底下系着一枚拇指大小的玉佩,温润的白,没有任何纹饰,光滑如初。
阿爷捡到她的时候就戴在她的身上。
每次吃了酒,阿爷枯瘦的手攥着她,反复叮嘱:“禾儿……藏好它,死生……都不能离身,更不能……示人,否则……呃,大祸……临头……”玉佩触手冰凉,和这雨水一样。
村子没有,阿爷没了,她只剩下这个。
死死握着这枚无字玉佩,指节捏得发白,如同茫茫怒海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巨大的无助和恐惧的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只一刻钟。
一刻钟后,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再抬眸,惊慌失措被野草般的韧劲强行压下。
姜禾找来木条,一刀一刀刻下桃花坳村人的名字。
一夜之间,这片空地多出了几十个衣冠冢。
天亮了,姜禾知道时间到了,重重磕下三个响头,眼中的决心看向东方。
得找。
就算把这天地翻过来,也得找出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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