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瑶的意识像沉在水里的浮木，忽上忽下。
跳水救人时的窒息感还残留在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可耳边炸响的口号声却陌生得刺耳——“万众一心加油干农村大有作为”，这些只在历史课本里见过的句子，此刻像鼓点一样砸在她耳膜上。
有人攥着她的手，温热的触感带着点粗糙的茧。
林知瑶费力地掀开眼皮，逆光里站着个西十岁上下的女人，灰蓝色的卡其布上衣洗得发白，领口别着颗小小的红色徽章，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满满的担忧。
“瑶瑶，还难受吗？”
女人的手探向她的额头，掌心的温度熨帖又实在，“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要不咱不去了，妈去跟街道说，再难也不能让你带病去遭罪……”瑶瑶？
妈？
林知瑶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了团干棉花，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她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硬邦邦的长椅上，周围是摩肩接踵的人，每个人的衣服都带着相似的年代感，胸前大多别着和女人同款的徽章，手里拎着捆得紧实的包袱，脸上却燃着某种她读不懂的热忱。
这不是她跳水救人的江边，更不是她熟悉的21世纪。
“妈，你别瞎操心了。”
旁边传来个清脆的女声，带着点不耐烦，“下乡名额是街道好给的，多少人盯着呢！
妹妹这是激动的，你看她脸都红了。”
林知瑶转头，看见个穿碎花衬衫的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辫梢系着红绳，正瞪着眼睛看她，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羡慕，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较劲。
“火车要开了！
去北疆的知青快点检票了！”
广播里响起粗犷的男声，带着电流的杂音，震得人耳朵发麻。
北疆？
知青？
零碎的信息像拼图一样往林知瑶脑子里撞。
她看着女人担忧的脸，看着姑娘急切的眼神，看着周围人胸前的徽章和手里的包袱，再想起耳边那些振聋发聩的口号——一个荒诞却又唯一的念头浮出水面：她，林知瑶，这是穿越了。
穿到了那个她只在纪录片里见过的六十年代，成了一个名叫“瑶瑶”的下乡知青。
“瑶瑶，能走吗？”
女人扶着她的胳膊想让她起来，声音里带着恳求，“实在不行，妈现在就去跟干部说……妈！”
林知瑶终于挤出点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我没事。”
她得先稳住。
不管这是梦还是现实，她现在浑身无力，嗓子疼得咽不下唾沫，显然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女人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姑娘拽了把：“妈，你看她都说没事了！
快走吧，再晚真赶不上了！”
姑娘说着，不由分说地拎起林知瑶脚边的蓝布包袱，又推了她一把：“妹妹，快点，我帮你拎着行李。”
林知瑶被推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抓住女人的手。
女人的手一紧，把个油纸包塞进她手里，低声说：“里面是红糖，你揣好了，到了那边别舍不得吃，照顾好自己……”话没说完，就被涌来的人潮冲开了。
“瑶瑶！
到了那边给家里写信！”
女人的声音在身后追着，带着哭腔。
林知瑶被裹挟在人群里往前挪，手里攥着温热的油纸包，红糖的甜香混着周围人身上的汗味、肥皂味，成了这个陌生年代给她的第一份实在触感。
她回头望了一眼，只看见女人被人群挤得越来越远，碎花衬衫的姑娘紧紧跟在她身边，嘴里还在念叨着“到了北疆要好好表现”。
火车的汽笛声长鸣一声，震得她心口发颤。
林知瑶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灼痛。
不管是怎么来的，她现在是林知瑶，也是这个时代的“瑶瑶”了。
北疆的农村是什么样？
未来的日子要怎么过？
她不知道。
周遭的人声像滚水似的翻腾，检票口的广播声、家长的叮嘱声、年轻人的笑闹声搅成一团，震得林知瑶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顺着那清脆的声音望去，说话的姑娘就站在母亲身旁，一身的绿褂子，看着虽朴素，却掩不住那份鲜活的漂亮——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辫梢的红绳晃啊晃，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葡萄，皮肤是那种没经受过太多日晒的水嫩白，小巧的鼻尖微微翘着，笑起来时嘴角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妹妹，你在那边多保重。”
姑娘的声音带着点唱戏似的抑扬顿挫，眼神却很真诚，“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革命青年志在西方嘛。”
她说着，还俏皮地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惹得周围几个知青笑出了声。
林知瑶攥着手里的油纸包，指尖被红糖的棱角硌得有点疼。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姑娘大概就是原主的姐姐，那个刚才急着催她上车的人。
明明眼底藏着点对“下乡名额”的在意，此刻说出来的话却满是时代的烙印，漂亮的脸上写着属于这个年代的热忱。
“嗯。”
林知瑶含糊地应了一声，嗓子依旧灼痛。
“到了那边要听组织的话，好好劳动。”
姐姐又叮嘱道，伸手替她理了理衣襟，动作快得像怕被人看出不舍，“我跟妈在家等你来信。”
广播里又在催了，人群开始往前涌动。
林知瑶被推着往前走，回头时，正看见姐姐拉着母亲的手，站在原地望着她，阳光落在姐姐漂亮的脸上，那抹得意的笑容里，终于泄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
“火车要开了，要上车的快上来！”
周围人喊了一句。
中年女人见周围人都往火车门处涌，眼圈一下子红了，手握着林知瑶更紧了，她看着林知瑶露，大声说：“你在那边注意点自己身体，我每个月给你寄粮票，你记得收包裹……”周围的人群开始挤，陈露一脸懵神地随着这些挤动的人上了车，在她马上要上车的时候，她的那位姐姐挤到了她身边，伸手拉住她，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好妹妹，国庆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了，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你就不要惦记了，下了乡，在农村那边好好种地，别再回来了。”
林知瑶听到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首到看到她脸上的笑容，那绝不是亲人之间正常的笑，那是得意洋洋笑，这时候有人着急上车在她身后推了一把。
火车的铁梯硌得脚底发疼，林知瑶刚迈上最后一级，身后的人潮就涌了上来，推着她往车厢里走。
她猛地回头，月台上的景象在视线里晃成一片模糊的色块，唯有原身姐姐站的位置，像被钉在了那里。
绿褂子的口袋鼓囊囊的，阳光扫过时，有个东西在里面翻了个面，折射出一道细碎的光——不是布料反光，是金属特有的冷亮，像藏在暗处的星子，一下下勾着她的神经。
第六感在脑子里炸响，尖锐又强烈：必须拿到它。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
林知瑶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借着这股劲稳住脚步，朝着月台上的人影扬了扬下巴，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姐，你过来。”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退远了。
姐姐愣了一下，看着她眼里的坚持，像是被什么牵引着，拨开拥挤的人缝快步走过来，口袋里的东西随着动作又闪了一下。
“咋了？”
姐姐仰头问她，眼里还带这得意的神情林知瑶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在她鼓囊的口袋上，指尖朝那里点了点。
空气里飘着火车启动前的煤烟味，她的心跳得飞快，首觉告诉她，那闪着光的东西，或许藏着关于这个身体，甚至关于她穿越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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