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的暖光灯像一块融化的黄油,把空气都浸得黏稠而温暖。
许安看着对面的苏晴,她正用银质餐叉轻轻切割着盘中的菲力牛排,刀叉相碰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在这七周年结婚纪念日的夜晚,倒像是某种温柔的注脚。
“你看这个餐垫,”苏晴忽然抬头,眼里闪着细碎的光,“上面的花纹和我们第一次约会那家西餐厅的一模一样呢。”
她指尖划过米白色餐垫上暗纹的藤蔓,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雀跃。
许安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迟钝地在记忆里打捞了片刻,才模糊想起那个距今七年的夜晚——那时他还穿着租来的西装,手心一首在冒汗。
“是吗?”
他笑了笑,拿起高脚杯抿了口红酒,酒液的涩味漫过舌尖时,恰好盖住了那句没说出口的“我没印象了”。
苏晴没察觉他的怔忡,很快被新的话题带跑。
她最近在国企财务部过得风生水起,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今天老李可闹了个大笑话,报销单上把‘差旅费’写成‘差旅废’,被科长在会上念出来,他那张脸哦,红得像庙里的关公。”
她边说边比划,手腕上的银镯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那是他们结婚三周年时,许安跑遍古玩市场淘来的老物件。
许安配合地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十七楼的高度能俯瞰半个城市的夜景,霓虹灯像打翻的调色盘,在马路上晕开一片片流动的光斑。
他的右手悄悄缩进西裤口袋,指尖触到那个丝绒盒子的棱角,坚硬又硌手。
半年前的一个周末,他们在恒隆广场逛街,苏晴在周大福的柜台前停了很久,眼睛盯着一条铂金项链不放。
链身是细密的绞丝设计,吊坠是颗小巧的星星,灯光下闪着清冷的光。
“你看这个,”她拉了拉他的袖子,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星星的角是圆的,戴起来应该不扎人。”
许安当时正忙着回客户的消息,只匆匆瞥了一眼,随口应道“还行”。
后来他特意找代购买回来,藏在办公室抽屉里,等着今天给她一个惊喜。
可从晚上七点到现在,两个小时过去了,苏晴聊了财务部的新实习生总把“应收账款”说成“应收帐款”,聊了隔壁市场部的小张恋爱了对象是个医生,甚至聊到小区门口新开的水果店榴莲卖得比别家贵两块钱,唯独没提这条项链,连半个字都没有。
“你怎么了?”
苏晴终于发现他的走神,放下刀叉看着他,“是不是工作上有烦心事?”
“没有,”许安立刻收回目光,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就是觉得今天的红酒味道有点特别。”
他举起杯子晃了晃,深红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一道浅浅的弧线。
苏晴“哦”了一声,没再追问,转头又说起部门要组织团建的事。
她的声音清脆明亮,像碎冰撞在玻璃杯上,可许安却觉得那些声音隔了层厚厚的玻璃,模糊又遥远。
他的手指在口袋里反复摩挲着丝绒盒子,盒子里的项链仿佛有了重量,坠得他心口发沉。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阵奶油的甜香。
“surprise!”
林汐的声音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包间里微妙的平静。
她穿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手里拎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蛋糕盒,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我刚路过这,猜你们肯定在庆祝纪念日,特意上来送份礼物。”
“汐汐?”
苏晴惊喜地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怕你们俩浪漫过头,光吃这些牛排羊排的不顶饱,”林汐走进来,熟稔地把蛋糕盒放在餐桌中央,“特意烤了提拉米苏当主食,你们俩以前不总说这家餐厅的甜品太甜吗?”
她说话间己经拉开许安和苏晴中间的椅子,动作自然地坐下,仿佛这张三人座的餐桌本就该有她的位置。
许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林汐是苏晴的大学室友,毕业后进了同一家公司,后来又一起跳槽,关系好得像亲姐妹。
这七年里,她来家里蹭饭的次数比许安的亲妈还多,有时甚至会在他们家客房过夜。
苏晴总说“汐汐一个人住可怜”,许安也一首把她当妹妹看待,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总觉得林汐的存在,像客厅里那盏度数太高的吊灯,亮得让人有点不自在。
“你这手艺越来越好了,”苏晴己经打开蛋糕盒,里面的提拉米苏层层叠叠,可可粉撒得均匀,边缘还裱了圈精致的奶油花,“比上次在你家吃的还好看。”
“那当然,”林汐得意地挑了挑眉,拿起桌上的不锈钢勺子,挖了一块递到许安嘴边,“尝尝看,特意少放了糖。”
许安下意识地张开嘴,蛋糕的甜混着咖啡酒的微苦在舌尖化开,味道确实比餐厅的甜品合他口味。
他刚想说话,林汐忽然凑近了些,左手伸过来,指尖轻轻拂过他的右肩。
“沾到可可粉了。”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气音,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耳廓。
许安的身体瞬间僵住,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微凉的指尖擦过他的锁骨,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来,却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哟,”苏晴在对面看得清楚,半开玩笑地打趣,“汐汐,你这细心劲儿,比我还像他老婆呢。”
许安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脸上的笑容僵了半秒。
他看到林汐缩回手,指尖还沾着一点浅棕色的可可粉,在米白色的针织衫袖口格外显眼。
林汐嗔怪地瞪了苏晴一眼,伸手推了她胳膊一下:“胡说什么呢,嫂子你再这么说,我下次不给你带蛋糕了。”
“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吗?”
苏晴笑着讨饶,顺势从林汐手里接过勺子,挖了块蛋糕塞进嘴里,“快给我也来一口,不然都被你哥吃完了。”
话题很快被新的玩笑带过,苏晴和林汐聊起大学时的糗事,笑声像银铃一样在包间里回荡。
许安端起红酒杯,一口气喝掉大半杯,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莫名的躁动。
他又把手伸进了口袋,这一次,那个丝绒盒子像是生了锈,棱角尖锐地硌着他的掌心。
他忽然觉得,这条项链或许根本不该带来,就像这场看似温馨的纪念日晚餐,早己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他最初设想的轨道。
林汐还在和苏晴说笑,偶尔会转头问他一句“是不是这样”,他都用“嗯对”含糊地应付过去。
他的目光总忍不住往林汐的手上瞟,她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涂着透明的指甲油,刚才拂过他肩头的那根食指,此刻正握着勺子,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柠檬水。
窗外的霓虹灯依旧闪烁,可许安觉得,这包间里的暖光好像突然冷了下来,照在身上,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他看着苏晴笑得弯弯的眼睛,看着林汐手腕上那串和苏晴同款的银镯子——那是去年苏晴送她的生日礼物,忽然觉得口袋里的项链,沉得快要拿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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