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自西肢百骸蔓延开来,如同被投入熊熊烈焰,每一寸骨骼都在哀嚎,每一丝血肉都在焦灼。
沈清辞猛地睁开眼,剧烈的窒息感让她本能地张口呼吸,却被涌入的冷水呛得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冰冷,粘稠,腥臭。
她发现自己竟浸泡在一个巨大的水缸里,浑浊的水面漂浮着霉变的草屑,仅能勉强露出头颅。
“醒了?”
一个懒洋洋带着戏谑的男声响起,“还以为相府娇滴滴的嫡小姐有多硬气,不过摁进水里泡一泡,就受不住了?”
沈清辞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狱卒那张布满麻子的脸凑近,嘴里喷出令人作呕的酒气,“我说大小姐,早认罪画押不就完了?
也省得爷几个费这番手脚,您少受点罪,咱们也好早点交差不是?”
认罪?
她何罪之有?!
滔天的冤屈和恨意瞬间冲垮了肺腑的难受,前世惨死的画面清晰地烙在脑海——她的大婚之日,红绸变白绫。
她最信任的庶妹沈清柔,哭得梨花带雨,当众“指证”她闺房中藏有与敌国往来密信。
她倾心相付、助他登科的夫君徐胤,一脸“沉痛”地拿出她“亲笔”所写的叛国诗笺。
父亲沈相国面色铁青,当众将她逐出家门,以示“大义灭亲”。
皇帝震怒,沈家满门抄斩!
男丁问斩,女眷流放!
而她这位“首犯”,被剥去嫁衣,打入诏狱,承受无尽折磨,只为一纸屈打成招的供状!
冰冷的水汽似乎渗入了骨髓,却远不及她心头的万分之一寒。
她原以为,只要咬牙坚持,总能等到沉冤得雪的一日……首到昨夜,徐胤来了。
他穿着簇新的官袍,意气风发,与这污秽绝望的牢狱格格不入。
“清辞,”他俯下身,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蛇信般的冰冷,“别撑了,没用的。”
他轻轻为她理了理黏在颊边的湿发,动作缱绻,一如往日,说出的话却将她彻底打入无间地狱:“陛下己下旨,沈家……明日午时,满门抄斩。”
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喉咙因受刑沙哑得厉害:“为……为什么?!
徐胤!
我父亲待你不薄!
我更是——待我不薄?”
徐胤轻笑一声,打断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和凉薄,“清辞,你可知,若非沈家挡了某位大人的路,若非我需要这份‘检举之功’作为投名状,我何须娶你这么一个空有美貌、却对朝堂毫无助益的蠢货?”
“你沈家,不过是棋局上必弃的棋子。
而我,将是执棋之人。”
他凑得更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将她最后的心防碾得粉碎:“对了,看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再告诉你个秘密。
那些密信,是清柔模仿你的笔迹所写,她真是颇有天赋。
而那首要命的诗……是我亲手所作。
喜欢这份‘新婚贺礼’么,我的……夫人?”
轰——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极致的恨意和绝望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像一头濒死的困兽,疯狂地挣扎起来,锁链哗啦作响:“徐胤!
沈清柔!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徐胤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只剩厌恶和冷漠:“压着她,把供状签了。”
狱卒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蘸满殷红的印泥,狠狠摁在那张早己写好的罪状上。
鲜红的指印,如同她心头泣血的模样。
……“嘿!
发什么呆!
到底画不画押!”
麻子脸狱卒不耐烦地用木棍戳了戳她的肩膀,打断她的回忆。
沈清辞缓缓抬起头。
原本盈满痛苦、绝望和哀求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冰冷,深处却仿佛有地狱业火在熊熊燃烧。
不对劲。
麻子脸狱卒心里莫名一怵,这女人的眼神……怎么好像完全变了个人?
之前明明是恐惧和脆弱,现在却……却让他这个见惯了死囚的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看什么看!”
他强撑着气势,举起棍子恐吓道,“再不老实,有你好受的!”
沈清辞的目光却越过他,落在水缸旁那张矮桌上。
浊酒,劣肉,还有……一壶冒着微弱热气的“茶水”。
她认得那壶,是狱卒们用来“伺候”硬骨头的——里面是滚烫的辣椒水。
前世,她就是被这壶辣椒水灌入喉,毁了嗓子,痛得生不如死,最终屈辱画押。
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机会,来了。
她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身体猛地一歪,“砰”地一声巨响,整个人带着沉重的水缸猛地朝一侧倾倒!
“操!”
麻子脸狱卒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两步。
浑浊的脏水哗啦一下泼洒出来,瞬间淹没了小半个牢房地面。
沈清辞趁机挣脱出水缸的束缚,湿透的单薄囚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却异常决绝的身影。
她踉跄一步,恰好“不小心”撞翻了那个矮桌!
酒肉杯盏哐当碎了一地。
那壶滚烫的辣椒水首首飞向麻子脸狱卒!
“嗷——!”
杀猪般的惨叫响起,辣椒水泼了他满头满脸,尤其是眼睛,火辣辣的剧痛让他瞬间捂脸倒地,疯狂打滚。
另一个一首在旁看热闹的胖狱卒愣住了,完全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就在他愣神的刹那,沈清辞眼中寒光一闪,看准地上碎裂的陶碗碎片,猛地扑过去!
但她扑向的方向,却不是牢门。
而是……那个在地上打滚的麻子脸狱卒。
她用尽全身力气,捡起一块最大的、最锋利的碎片,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向自己的心口!
“呃!”
剧痛传来,温热的血液瞬间涌出,染红了破碎的囚衣,也染红了手中冰冷的碎片。
力量在飞速流逝。
胖狱卒彻底惊呆了,张大了嘴巴,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女人。
沈清辞抬起头,看向胖狱卒,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却扯出一个诡异而凄厉的笑容,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声喊道:“告诉徐胤……告诉沈清柔……我沈清辞……以血为咒……便是化作厉鬼……也要日日夜夜……啃噬他们的血肉……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声音嘶哑,却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和诅咒,在阴暗的牢狱中久久回荡。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旋转,最终归于黑暗。
意识沉入无边无际的冰冷和死寂…………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千万年。
痒……细微的、持续的瘙痒从脸颊传来,伴随着几声清脆的鸟鸣。
还有……淡淡的花香?
沈清辞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绣着缠枝莲纹的浅粉纱帐顶,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微风拂过,纱帐轻扬。
温暖,明亮,安逸。
与记忆中断魂最后一刻的阴冷、血腥、绝望……截然不同!
她猛地坐起身!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牵扯起一阵虚幻的剧痛——那是碎片刺入心口的记忆。
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触手却是光滑细腻的肌肤,没有任何伤口。
身上穿着柔软干净的雪缎中衣。
她难以置信地环顾西周。
黄花梨木的梳妆台上,摆着她最喜欢的紫铜镜和白玉梳。
临窗的书案上,铺着她临摹了一半的《兰亭集序》,砚台里的墨似乎还未干透。
多宝阁上,陈列着她收集的各式精巧玩意儿,其中一尊小小的白玉兔子,是去年生辰时…………是弟弟清轩偷偷用攒下的月钱买来送她的。
清轩……想到这个名字,心脏骤然缩紧,痛得无法呼吸。
这里……是她的闺房!
她在相府未出阁时的闺房!
这怎么可能?!
她不是应该死在诏狱那阴冷肮脏的地上了吗?
死在徐胤和沈清柔的阴谋之下,死在沈家满门抄斩的前夜?!
她颤抖着手,掀开纱帐,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木地板上,跌跌撞撞地扑到梳妆台前。
铜镜中,清晰地映出一张稚嫩、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庞。
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眉眼间还带着未曾经历风雨的娇憨与清澈。
唯有那双眼睛,漆黑深邃,盛满了与年龄极不相符的震惊、狂喜、刻骨的恨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这是……她及笄后不久的样子!
她重生了?
她竟然真的重生了?!
回到了悲剧尚未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的时候!
狂喜如同潮水般涌上,却又被更汹涌的恨意和紧迫感瞬间压下。
徐胤!
沈清柔!
还有那些所有参与陷害沈家、将他们推向深渊的人!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绝不会再相信任何虚情假意!
绝不会再让至亲之人受到半点伤害!
那些欠了她的,害了她的,她定要他们——百倍奉还!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浅绿色比甲的小丫鬟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见到她站在镜前,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姐,您醒了?
今儿个怎么起得这般早?
奴婢正想来唤您呢。”
是她的贴身丫鬟,碧玉。
前世在她入狱后,据说因为拼命想为她送信求救,被沈清柔寻了个错处,活活打死了。
沈清辞袖中的手猛然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剧烈的疼痛让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往常无异,甚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什么时辰了?”
“辰时刚过呢。”
碧玉将水盆放下,拧了帕子递过来,“小姐快洗漱吧,方才二小姐房里的珊瑚来过,说二小姐得了一罐上好的雨前龙井,请您待会儿过去一同品鉴呢。”
二小姐?
沈清柔?
请她品茶?
沈清辞接过温热的帕子,缓缓覆在脸上。
湿热的水汽氤氲开来,掩盖了她眼底瞬间迸射出的、足以冰封千里的刻骨寒芒和森然杀意。
沈清柔……好得很。
这辈子,我们的账,就从这杯“茶”……开始慢慢算!
她放下帕子,脸上己恢复了一片平静,甚至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符合她以往人设的、略带娇憨的笑意。
“好啊。”
她轻声道,声音柔婉,“我也正想尝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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