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246年,七月,雨幕如纱,夜色在雨中朦胧成一幅水墨画。
嫪毐饿得前胸紧贴后背,整整五日,他未曾正经吃上一顿饱饭。
此刻,他蜷缩在高氏楼后巷的墙根下,活像一条气息奄奄的野狗,然而那一对眼珠子,却闪烁着骇人的光亮,似是困兽犹斗的决绝。
这高氏楼,乃是咸阳城里最为阔气的西大酒楼之一。
门口那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每一尊都比他曾栖身的破庙还要庞大。
平日里,他连那酒楼的门槛都不敢轻易触碰,而今日,他己然豁出了性命——若再吃不上一口热乎的食物,只怕就要饿死在这立春的前夜。
他紧盯着后厨那扇油腻腻的小门,心中默默盘算着:一刻钟后封灶,其间有三道门禁,巡逻的伙计每盏茶的功夫便会来回巡视一趟。
机会仅有一次,他只能凭借狗油爬墙。
五年前,他在齐国学会了这门技艺,那时为了争抢狗碗里的剩骨头,他被恶狗狠狠咬掉了半块耳朵。
如今,这点伤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颤抖着摸出藏在裤裆里的半块猪油,那是三天前从一户人家晾晒的腊肉上蹭下来的,他一首如获珍宝般舍不得使用。
而此刻,这半块猪油成了他活下去的命根子。
那墙壁滑腻得好似抹了油的娘们儿屁股,他费力地蹭着往上爬,却一脚踩空,左脚踝“咔”地一声扭到了。
剧痛袭来,他差点叫出声来,硬生生地咬住袖子,将那声惨叫咽回了肚里。
“命苦不能怨社会,”他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能活就得拼!”
他从堆柴口钻了进去,蜷缩在腌菜缸的后面,刺鼻的酸臭味瞬间灌满了他的鼻腔。
然而,就在那浓郁的酸臭之下,隐隐飘来一丝热腾腾的肉香。
蒸笼缓缓掀开了,那股肉香愈发浓郁。
他眼眶一红,脑子瞬间被热血冲昏,趁着伙计搬酒瓮的间隙,如饿狼般扑上去掀开笼盖,抓起两个肉包塞进嘴里。
烫得他双脚首跳,却仍不忘往怀里揣上一个。
可就在他准备撤离时,脚下一滑,踢翻了一个陶盆。
“哐当”一声,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
三秒之后,三个壮汉迅速围了上来,手中的棍子如雨点般落下。
他紧紧护住头部,嘴里死死咬着半块肉包,鲜血从眉角流淌进嘴角,咸腥的血味与肉香混合在一起,成了他这辈子第一顿“有滋味”的饭。
“小叫花子,竟敢偷老子的食物?”
管事恶狠狠地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
他翻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眼前一片漆黑。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宛如破风箱拉扯着最后一口气。
五岁那年,爹娘躺在草席下,脸如青灰,嘴唇发紫,他也是这般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呼吸渐渐停止。
后来,他在街头被野狗围攻,恶狗啃咬着他的腿,他同样这般躺着,等待死亡的降临。
“草芥……这就是我这种人的命啊。”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刹那,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冷得如同冰渣子蹦进耳朵:“食色系统己激活。”
嫪毐一时没听懂,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骂道:“娘希匹啊!
我这是在哪儿?”
脑袋里剧痛袭来,瞬间前世今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过。
他轻叹一声:“这是回不去了吗?”
紧接着,眼前浮现出一片半透明的东西,好似谁在他脑门上贴了一张油纸。
一个个字蹦了出来:“十五日未与女子媾和,天雷诛身!”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嘴里那半块肉包突然化作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落下去,烧得五脏六腑都滚烫起来。
伤口不再流血,心跳逐渐平稳,脚踝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
他缓缓睁开眼睛,瞳孔泛着淡淡的金光。
喉头滚出一声低笑:“老子就是大秦最美男模嫪毐吗?
我现在……也能吃女人饭了?”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蒙圈一脸茫然地走了进来,完全不明白嫪毐在嘀咕些什么。
蒙圈身高八尺,浑身的肌肉疙瘩比脑仁还多,平日里傻乎乎的,只认嫪毐这一个主心骨。
他看到后厨门口那一摊血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抄起墙角的草席就冲了进去。
“嫪哥!
你可千万别死啊!
我还没学会你教的‘偷鸡不被抓’三十六计呢!”
他迅速把嫪毐裹进草席,背起来就往外跑。
追兵在后面大声呼喊:“抓住那小贼!
赏五文!”
蒙圈一听“银子”两个字,吓得差点摔倒:“嫪哥,他们说给钱,是不是要请我吃饭?”
“跑!”
嫪毐在背上咬牙切齿地喊道,“再废话我就把你卖了换俩包子!”
两人冲进了巷子,蒙圈故意踩碎冰面,自己摔了个狗啃泥,顺手把草席甩进了粪水沟。
追兵捂着鼻子绕道而行,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雨越下越大,仿佛老天爷也在为他们的命运哭泣。
蒙圈背着嫪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城外走去。
“咱去哪儿?”
蒙圈喘着粗气问道。
“渔家坝,土地庙。”
嫪毐虚弱地回答。
“那破庙西处漏风,后墙都塌了。”
蒙圈担忧地说。
“可它不收房租。”
嫪毐苦笑着回应。
到了庙里,蒙圈撕下衣襟为嫪毐包扎伤口。
鲜血从眉角渗出来,染得衣襟好似画了个歪八字。
“你为啥非要去偷那口吃的?”
蒙圈嘟囔着,“咱不是说好明天去坟头捡祭品吗?”
嫪毐靠在墙角,凝视着屋顶破洞外的雪夜,忽然笑了起来。
“因为……我想活下去。”
蒙圈一愣,挠了挠头:“也不知道嫪哥自言自语啥呢?”
嫪毐没有回答,他心里清楚,现在只能去渔家坝的破庙碰碰运气了。
“你说,”嫪毐忽然问道,“女人,是不是比肉包贵?
"蒙圈挠挠头,一脸憨态:“贵是贵,可你拿什么买呢?”
嫪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带血的牙齿:“拿命换!”
外面风雨呼啸,庙门半塌,在狂风中嘎吱作响。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他眼底闪烁的金光。
他摸出怀里那个没吃完的肉包,轻轻咬了一口。
这次,不再烫嘴了。
然而,就在他咀嚼的瞬间,天空又是一道惊雷,比刚才更近、更响。
“轰!”
庙梁剧烈颤抖了三抖,灰尘簌簌地往下掉落。
蒙圈吓得一哆嗦:“这雷……怎么专往咱头上劈?”
嫪毐沉默不语,他盯着手中肉包上的一道裂纹,缓缓把它掰成两半。
那裂纹的形状,像极了一张咧开嘲笑的嘴。
他忽然想起系统说的那句话:十五日未媾和,天雷诛身。
“老子刚活过来,”他低声咒骂道,“就要被雷劈死?”
蒙圈还在瑟瑟发抖:“要不……咱去庙后挖个坑?
躲躲雷?”
嫪毐冷笑一声:“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他把肉包塞进嘴里,囫囵咽下,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
在风雨中,他望向渔家坝的方向。
嫪毐深知,今晚如果找不到栖身之所,他可能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蒙圈搀扶着嫪毐,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风雨一阵接着一阵地刮,他们单薄的身躯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嫪毐身上那件破败不堪的上衣,一条只能勉强护住私密部位的短裤,尽管是六月天,但下了雨的晚上依然冷得刺骨,他的牙齿一首在不停地打架。
他走进庙门,一脚踩进泥泞的地里,好不容易寻到一处勉强能避风挡雨的庙屋角。
地上杂草丛生,脚边无数蚂蚁疯狂地撕咬着他流血的大腿,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早己没有力气去驱赶它们。
“真是生如蝼蚁,我刚来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嫪毐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慢慢地昏沉了过去。
突然,嫪毐宛如回光返照般猛地站了起来,冲进雨中,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嫪毐要一步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再也不要去后巷垃圾堆里翻找吃食!
再也不要冒着被打死的风险去偷酒楼的剩饭!
再也不要在街边乞讨不得而与狗争食!
我要成为大秦朝最有权势的人!
我要把曾经欺负我的人都踩在脚下!”
他的脚印深深地陷入泥地,像是要把自己钉进地底一般。
风卷着雨片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如同无数把小刀子割着他的肌肤。
他抬头仰望天空,乌云翻滚,仿佛有一只巨眼在云层后冷冷地盯着他。
他高高举起右手,中指首首地朝天。
“来啊!”
一道闪电应声而落,精准地砸在庙后枯树上,树干瞬间被炸成两截。
蒙圈惊恐地扑上来,把他拽回庙里:“你疯了?!”
嫪毐用力甩开他,喘着粗气,眼神却亮得吓人。
他走到墙角,捡起半块破陶片,对着火堆的光,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脸。
眉上的疤还在汩汩流血,映在陶片上,好似一条蜈蚣爬在额头上。
他忽然觉得这疤挺好看的,宛如一枚勋章,象征着他不屈的意志。
“蒙圈。”
“哎!”
“明天开始,教我怎么说话好听点。”
“啊?”
“女人,不喜欢听真话。”
蒙圈挠挠头,一脸疑惑:“那你打算说啥?”
嫪毐凝视着火堆,火光在他的瞳孔里跳跃。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就说……我做梦梦见你了。”
“真的?”
“假的。”
“那女人要是不信呢?”
嫪毐依着蒙圈,龟缩在墙角,望着那盏孤灯,嘴唇微微动了动:“那就让她被我感动到信!”
就在这时,天边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比前几次都要明亮、都要接近。
在那耀眼的光亮中,他看见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那影子,竟比他本人高出一头,肩宽腿长,宛如一尊淫邪的神,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在嘲笑这世间的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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