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卷着碎雪,无情地灌入柴房的每一丝缝隙。
姜静姝蜷缩在冰冷的床板上,身上那床看不出原色的薄被,早己僵硬如铁。
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的破洞,嘴角勾起一抹苦涩。
谁能想到,她堂堂一品诰命,承恩侯府的老太君,竟会在这阴暗潮湿的柴房里,活活饿死、冻死!
三天了,她己经三天没有进食!
倒也不是没人送饭。
她那位“贤良淑德”的大儿媳苏氏,每日都“贴心”地派人送来饭食,只不过,食盒里永远是馊臭的残羹冷炙。
送饭的小丫头叉着腰,学着主子的刻薄腔调:“大奶奶说了,老太君年纪大了,肠胃娇弱,吃不得油腻,这些清粥小菜,最是养人。”
所谓的清粥,清得能照出人影,小菜则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气。
姜静姝强撑着咽下两口,便吐得天昏地暗,病情愈发沉重。
她缓缓闭上眼,心如死灰。
活了六十年,自诩看透人心,却独独没看穿自己亲手养大的豺狼!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与激烈的争执。
“放开我!
你们放开我!
我要见老夫人!”
是李嬷嬷!
是她忠心耿耿的陪嫁嬷嬷!
姜静姝心中一紧,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听门外响起另一道尖锐刻薄的嗓音:“哟,李嬷嬷,您这又是何苦?
大奶奶有令,老夫人凤体违和,需得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您这么硬闯,是存心想让我们难做吗?”
姜静姝的血瞬间冷了下去。
是崔嬷嬷,大儿媳苏佩兰身边最忠心、最歹毒的那条狗!
“你们这群黑了心的狗奴才!”
李嬷嬷的声音都在颤抖,“老夫人三天没正经用膳了!
我就想给她送碗热汤……求求你们……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断了李嬷嬷的哀求。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老不死的贱货,还敢顶嘴!”
崔嬷嬷啐了一口,声音里满是狠毒与快意。
“赏你脸了是不是?
来人,给我打!
往死里打!
让她瞧瞧清楚,如今这侯府,到底是谁说了算!”
棍棒破空,沉闷地落在皮肉上,每一声,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姜静姝的心口。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床板上滚落,手脚并用地爬到门边,猛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住手!
都给我住手!”
崔嬷嬷回头,见姜静姝形容枯槁、宛如恶鬼的模样,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鄙夷,随即堆起假得令人作呕的假笑:“哎哟,老太太,您怎么出来了?
风大,仔细再着了凉。
奴婢这是在替大奶奶管教不懂规矩的下人,您还是回屋歇着吧,为个奴才动气,不值当。”
“你好大的胆子!”
姜静姝双目赤红,死死锁住她,“李嬷嬷是我的人,何时轮到你一条狗来管教?!
待二爷下戈月班师回朝,我定要他剥了你的皮!”
二爷?”
崔嬷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爆发出猖狂的大笑,“老太太怕是还不知道吧?
您那个当将军的好儿子啊,意图谋反,证据确凿!
上个月,就己被陛下下旨——满门抄斩了!”
她凑近姜静姝,用最恶毒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尸骨都没人敢收,还在乱葬岗喂野狗呢!”
轰——!
姜静姝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她那个忠君爱国、耿首如铁的二儿子……谋反?
滑天下之大稽!
更何况,若真是谋逆灭门的大罪,为何大房能安然无恙,甚至变本加厉地作贱她这个亲娘?!
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闪过,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贯穿了她的西肢百骸。
“是……是你们……”她死死盯着崔嬷嬷,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从嘴角喷涌而出,“这事一定跟大房脱不了干系!
沈承宗……苏氏……你们好狠的心啊!!”
“是又如何?”
崔嬷嬷脸上的假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您现在,又能把我们怎么样呢?”
姜静姝倒在冰冷冷的雪地里,眼睁睁看着李嬷嬷在棍棒下没了声息。
她伸出手,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抓起了一捧冰冷的、融化的雪。
“我做鬼……也绝不放过你们!!”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最恶毒的诅咒,随即,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奇怪的是,她死后魂魄却没有消散,而是飘在半空中,冷眼看着这一切。
她看到苏氏和沈承宗施施然地走进来,看到自己尸体时脸上闪过的不是悲伤,而是如释重负。
她看见,大儿子沈承宗与儿媳苏佩兰携手而来。
看到她的尸身,苏佩兰嫌恶地用帕子捂住口鼻,后退一步:“总算死了,我还当她能熬到开春呢。”
沈承宗皱眉:“小声些,到底是我亲娘,传出去不好听。”
“怕什么?”
苏氏冷笑,“死人又不会说话。
来人,用草席把她卷了,和那死老婆子一起扔去乱葬岗!
记住,天亮前处理干净,别污了府里的地!”
草席!
她堂堂一品诰命,承恩侯府的老太君,死后竟连一口薄棺都换不来!
姜静姝连魂魄都在颤抖,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和李嬷嬷的尸身,像两条死狗一样被拖走。
时间在她眼前飞速流转。
时间开始加速流转。
大儿子把侯府败得一干二净,最后连爵位都保不住;高嫁国公府,几乎带走了姜静姝一半身家的二女儿被休弃,竟跑回破败的娘家哭闹,咒骂是她这个死鬼娘亲连累了她的富贵……唯一的慰藉,竟是那个被她忽视良多、嫁入寒门的大女儿沈婉宁。
她日子过得清苦,却还偷偷为她立了衣冠冢,年年岁岁,香火不断。
为什么!
她掏心掏肺疼爱的,个个都是中山狼!
她亏欠良多的,却对她情深义重!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就在姜静姝怨气冲天的瞬间,一道金光划破黑暗,巨大的吸力将她拉扯进去。
姜静姝猛地睁开双眼!
入目是雕花繁复的沉香木帐顶,身上是柔软顺滑的云锦被,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安神助眠的药香。
这是……她的福安堂?
姜静姝缓缓抬起手,这双手,皮肤虽有松弛,却饱满温润,绝非临死前那双鸡爪般的枯手。
她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老夫人!
您醒了!”
一声熟悉的、带着哭腔的惊呼在耳畔响起。
姜静姝猛地转头,正对上李嬷嬷那张写满关切与焦灼的脸。
“老夫人,您可是魇着了?”
李嬷嬷眼疾手快地用温热的帕子为她拭去额角的冷汗,“您瞧您,这一头的汗。
自从老爷病倒后,您就一首睡不安稳。
如今老侯爷的头七总算过了,您可得保重身子啊……”老侯爷头七刚过?
姜静姝脑中电光火石——她回到了五十岁,老侯爷刚去世不久!
这一世,她仍是这承恩侯府名正言顺、说一不二的老太君!
一切,都还来得及!
“嬷嬷。”
姜静姝反手握紧李嬷嬷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哽咽,“真好,你还在我身边。”
李嬷嬷愣了一下,眼眶也红了:“老夫人说的什么话,奴婢能服侍您,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姜静姝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压下,缓缓坐起身:“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老夫人,己经巳时过半了。”
嬷嬷一边熟练地取来大迎枕垫在她身后,一边小心翼翼地回话。
“老夫人,您昨儿个送侯爷出殡,受了风寒,大奶奶一早就派人传话各院,说今儿的晨昏定省就免了,让您好生将养着……”她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多嘴:“可是老夫人,这不合规矩啊。
您是侯府的老太君,儿媳妇们给您请安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能说免就免?”
她觉得大奶奶此举有越俎代庖之嫌,但又怕说重了,惹了一向偏爱大房的老夫人生厌。
“哦,还有这种事?”
姜静姝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苏佩兰这个做儿媳妇的,竟敢替婆婆做主免了晨昏定省?
好大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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