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以北三万里,有苍玄古陆。
这里本是人皇治世之地,有八百王朝星罗棋布。
首到甲子年惊蛰,天穹突然裂开一道赤红缝隙,太一神轮破界而来,悬于中州天柱峰顶。
那轮子通体赤金,九重道纹流转,昼夜不息地吞吐着天地灵气,将方圆万里的云霞都染成血色。
太一宫主萧天胤踏轮而出时,抬手便镇压了十二位渡劫期老祖。
三日内,八百王朝王旗易主,不服者尽数化作神轮下的血雾。
唯有西北绝地那座亘古矗立的乾元古殿,任凭神轮光辉如何冲刷,始终笼罩在混沌雾气中,偶尔传出令山河震颤的古老龙吟。
"萧宫主真要一战?
"古殿深处传来苍老声音,乾元古殿似有无数道龙威响起。
萧天胤立于西北绝地边缘,目光深邃,如寒潭古井,静静凝视着那片混沌雾气。
良久,萧天胤说出一句话:“天下熙攘,争名夺利之事,还是交由年轻人去历练吧!”
于是天陨战场现世。
每岁霜降,两方势力辖下各国需选派骨龄二十五岁以下修士,入战场搏杀百日。
胜者可得灵脉矿藏、洞天福地,乃至...苍玄气运。
人命,成了筹码。
鲜血,成了量尺。
大炎北境,黑石镇。
“诸国盟约”下达后的第七年。
黑石镇,灰扑扑的,像一块被随意丢弃在贫瘠山坳里的煤渣。
低矮的土石房屋挤在一起,空气里常年弥漫着劣质煤炭燃烧后的呛人烟气和底层挣扎的汗馊味。
然而今日,镇中心那面斑驳的告示墙前,却人声鼎沸,如同炸开了锅。
一张由上好雪缎制成、边缘绣着华丽金色火焰纹路的诏令,在灰暗的背景下灼灼生辉,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个识文断字的老童生,正被众人簇拥着,用带着颤音的激动语调,高声诵读:“奉太一宫谕,大炎皇帝诏曰:‘诸国之约,苍玄瞩目!
为壮国威,不负上宗重托,泽被大炎万民!
兹令:凡我大炎子民,年十六至二十五,无论贵庶,皆可于下月初一前,至郡城‘试玉台’报名参选!
擂战决胜,生死各安天命!
魁首者,即为本朝战使,代国出征天陨!
功成之日,赐爵封地,荫及宗族,光耀千秋!
钦此!”
诏令下方,盖着鲜红的、令人望而生畏的“神轮印”与威严的“炎龙玺”。
老童生的声音刚落,人群便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哗,比矿坑最深处的爆炸还要猛烈:“‘诸国盟约’!
天陨混战!”
“战使代国出征天陨!
我的老天爷,真要在我们黑石镇选人了!”
“赐爵封地!
光宗耀祖!
这……这要是成了,祖坟都得冒青烟啊!”
“王都那些世家大族,还有太一宫外围的道场,怕不是早就摩拳擦掌了?
听说他们子弟从小就用灵石粉泡澡!”
“何止!
郡城的‘青云武馆’、‘烈阳宗’分舵,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一个内荐名额,你猜卖到多少灵石了?”
“多少?”
“五十块!
下品灵石!
就这,抢破头!”
“嘶……五十块!
够买十条命了!”
“值!
太值了!
搏一搏,矿坑变金窝!
只要能活着从天陨回来,哪怕带点战场上的‘边角料’,也够咱们这种地方吃几辈子了!
要是咱黑石镇真出一个‘镇魂使’,全镇都能跟着沾光免税!”
“呸!
想得美!
去年南离国的战使,还是他们百年一遇的天才呢,不也折在天陨之野了?
尸骨无存!
那地方是吃人的魔窟!”
“富贵险中求!
怕死就别想翻身!
咱们镇张教头家的儿子,炼体三重了!
昨天把祖传的宅子都押了,凑钱去郡城报名!
这才是汉子!”
“听说云泽和南沼那两个破落地方,连报名的人都凑不齐几个像样的,只能硬着头皮合出一队,纯粹是去送死填坑的……” “那也总比当一辈子煤黑子强!
万一……万一祖坟真冒烟了呢?”
狂热、恐惧、嫉妒、贪婪、渺茫的希望……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人群中翻滚冲撞。
诏令像一根点燃的火把,丢进了这片压抑己久的干草堆,瞬间燃起了扭曲而病态的火焰。
对于最底层的矿工而言,“镇魂使”虽遥不可及,但那“赐爵封地”、“光宗耀祖”的字眼,如同最烈的毒药,腐蚀着麻木的心,滋生出名为“妄想”的藤蔓,深深烙进了底层百姓的心!
人群边缘,一个身影沉默地站着,像一块投入沸水却无法融化的坚冰。
他叫沈烬。
十六岁,身形颀长却单薄,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打满补丁。
面色苍白,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寒潭,潭底深处却有一簇微弱的火苗在无声燃烧。
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是矿坑赐予的烙印。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诏令上那刺眼的几个词:“无论贵庶”、“镇魂战使”、“赐爵封地”。
他的呼吸,在周遭“一步登天”、“光宗耀祖”的狂热嘶喊中,变得异常粗重,如同破旧的风箱。
“沈烬?
你小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也做那‘战使’的春秋大梦呢?”
旁边身材粗壮、满脸煤灰的王铁柱用胳膊肘狠狠捅了他一下,声音洪亮,带着惯常的粗鲁。
但眼底深处也有一丝被这全民狂热点燃的、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火星,“醒醒吧!
十块下品灵石!
报名费!
咱哥俩挖一年煤,骨头榨出油也凑不齐零头!
那是给张教头儿子那种人准备的!
咱们啊”他咧开嘴,露出被劣质烟草熏黄的牙齿,笑容里混杂着自嘲和一丝被裹挟的期待。
“就等着看戏!
万一……万一咱们大炎的‘战使’真在天陨露了脸,赢了点啥回来,说不定……矿上的工钱能涨半文?”
沈烬缓缓收回目光,眼中的火苗并未因王铁柱的话而熄灭,反而沉入眼底,凝结成一种近乎冰冷的执拗。
他没有回答,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转身,汇入那流向矿坑入口的、依旧灰暗却仿佛被狂热浸染得更加粘稠的人流。
矿道幽深,潮湿阴冷。
空气污浊。
鹤嘴锄凿击岩壁的闷响、粗重的喘息、监工不耐烦的呵斥依旧交织。
但今天,矿工们低垂的头颅间,压抑的议论声嗡嗡作响,内容己截然不同。
“听说了吗?
镇东头老李家的二小子,把他爹救命的药钱偷了,跑去郡城报名了!
说要搏个前程!”
“疯了!
彻底疯了!
那点钱够干啥?
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不够?
黑市上有‘血贷’!
专供想报名‘战使’的!
利息高得吓死人!
还不上?
嘿嘿,要么去死,要么卖身去当矿奴,挖到死!”
“啧啧…真是豁出去了……豁出去?
我看是找死!
炼体三重都未必能活着走下‘试玉台’,还想当‘战使’?
做梦!”
沈烬挥动着沉重的鹤嘴锄,每一次凿击都震得手臂骨骼呻吟,虎口崩裂的旧伤隐隐作痛。
汗水混着煤灰,在他苍白的脸上冲刷出道道污痕。
但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准和稳定。
他的思绪,早己穿透厚重的岩层,飞向郡城那名为“试玉台”的血腥之地。
“镇魂战使…代国出征…” 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这不仅仅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赐爵封地”,更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带妹妹小丫逃离这口绝望矿坑的绳索!
也是他唯一可能触及那个深埋心底秘密的途径!
七年前的寒冬,父母死于矿难,他抱着高烧濒死的小丫在破庙等死……那道撕裂北境阴霾、带着无尽毁灭与死寂气息、最终坠入黑石镇。
那被两大势力视为弃地的荒原,与这名为“诸国盟约”的残酷血祭,有着某种宿命般的纠葛!
“砰!”
鹤嘴锄狠狠凿在坚硬的煤矸石上,火星西溅,震得沈烬虎口再次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粗糙的竹柄。
“废物!
心野了是吧?
也想当‘战使’?
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副穷酸骨头!”
监工尖利刻薄的呵斥如同毒蛇吐信,带着恶意的嘲讽在矿道里炸响,引来几声压抑的、带着嫉妒的嗤笑。
沈烬没有理会虎口钻心的疼痛,没有去看监工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他仿佛没听见那恶毒的咒骂,只是缓缓抬起手,用同样布满煤灰的袖口,随意抹去流到手腕的血迹。
然后,他再次握紧了那染血的鹤嘴锄,高高举起。
眼神,在昏黄矿灯摇曳的光线下,锐利如淬火的刀锋,死死锁定前方坚硬冰冷的煤壁。
十块下品灵石!
郡城试玉台!
报名!
目标前所未有的清晰,代价也前所未有的巨大。
在这举国癫狂、人命如草芥的“诸国之约”赌局中。
他,沈烬,黑石镇最底层的矿工,此刻妄图押上自己这条贱命和灵魂深处那点微弱的火光,去赌一个连世家子弟都九死一生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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