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枯叶,在冷宫破败的庭院里打着旋。
楚袖裹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衣,手里的扫帚却一刻未停。
院角的梅树又落了几枝枯杈,得赶在天黑前清理干净,否则那位看管冷宫的老太监,怕是又要找由头克扣她本就不多的饭食。
她呵出一口白气,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
曾经这双手,抚的是七弦绿绮,执的是紫毫玉笔。
如今,却只剩下一把破扫帚,和满手冻疮。
三年了。
自从三年前她那好姐姐楚嫣然“无意间”在她宫中翻出扎满银针的诅咒人偶,上面赫然写着当今圣上名讳,她的人生便从云端首坠泥淖。
父亲镇国公府顷刻倾覆,全族流放北疆,而她,则从宠冠六宫的楚贵妃,变成了这冷宫里最不见天日的废妃。
“吱呀——”冷宫那扇沉重破旧的铁门忽然被推开,打断了楚袖的思绪。
进来的是两个面生的太监,服饰精良,绝非冷宫当差之人。
他们身后,跟着一位身着暗紫绣蟒锦袍的老者——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曹瑾。
楚袖的心猛地一沉。
曹瑾是皇帝最忠心耿耿的鹰犬,他亲自来到这污秽之地,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是陛下终于厌倦了她的存在,要赐下一杯毒酒,还是一条白绫?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扫帚,指节泛白,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
纵然要死,她也要站着死,保留楚家女儿最后一点尊严。
曹瑾在她面前三步远处站定,那双阅尽宫廷风云的老眼在她身上扫过,并无半分波澜。
他缓缓展开一卷明黄的绸缎,声音尖细而刻板,在这死寂的冷宫里异常清晰:“旨意下——”楚袖闭上眼,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然而,预想中的“赐死”二字并未出现。
曹瑾的声音如同冰冷的玉石,一字一句砸在她的耳膜上:“朕,承天命,顺民心,于今日辰时正位九五,登基为帝。”
楚袖猛地睁开眼,眼中全是惊愕与茫然。
新帝登基?
陛下不是正值壮年吗?
何时…曹瑾的声音没有任何停顿,继续宣读:“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无储。
先帝骤崩,未留遗诏,然皇嗣血脉关乎国本。
经宗正寺与内阁彻查,先帝潜邸时之侧妃楚氏,腹中曾育有龙裔,虽遭奸人构陷蒙冤,然天佑皇家,子嗣得以存续…”楚袖的呼吸骤然停止,手下意识地抚上小腹。
那个在她入冷宫第一年,因一场“意外”的风寒而失去的孩子…那是她绝口不提、不敢触碰的伤疤。
曹瑾为何突然提起?
曹瑾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她脸上,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最终化为一种极致的恭敬,他甚至微微弯下了那从未对失势妃嫔弯曲的腰背:“皇天厚土,祖宗庇佑。
查,废妃楚氏,实乃先帝唯一皇嗣之生母。
今新帝年幼,亟需至亲辅佐,以固国本。
着,即刻迎楚氏出冷宫,恢复一切尊荣。”
他顿了顿,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文武百官于太极殿议,天下不可无主,民亦不可无依。
楚氏乃先帝血脉之母,德蕴端庄,堪承大统。
恭请楚氏即皇帝位,继太祖太宗之业,安抚社稷,统御万方!”
“钦此——”旨意念完,整个冷宫死一般的寂静。
连风声都停了。
楚袖僵立在原地,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从头到脚都是麻木的。
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却荒谬得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新帝登基?
先帝骤崩?
她是唯一皇嗣的生母?
请她…当皇帝?
荒谬!
荒唐!
滑天下之大稽!
她几乎要失笑出声,这一定是哪个仇家想出的新花样来作践她。
可她看着曹瑾那无比严肃、甚至带着敬畏的脸,看着身后太监手中托举着的、那套华美繁复到极致的十二章纹玄黑帝王衮服…那不像假的。
曹瑾上前一步,将那道沉甸甸的圣旨,双手奉到她面前。
那明黄的色泽,刺得她眼睛生疼。
“陛下,”他的称呼己然改变,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无比地钻入楚袖耳中,“小殿下…正在东宫等您。”
小殿下?
楚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曹瑾。
她的孩子…不是己经…曹瑾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眼神肯定了她的猜想。
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和无数纷乱的念头如同滔天巨浪,将楚袖彻底淹没。
她看着那代表至高权力的衮服,看着曹瑾恭敬却不容拒绝的姿态,想起那个她甚至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被死亡”的孩子,想起家族的血海深仇,想起这三年来冷宫的每一个饥寒交迫、屈辱绝望的日夜…她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极度震惊、愤怒、悲伤、狂喜交织而成的剧烈情绪。
良久,她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扫帚。
那破旧的扫帚“啪”地一声倒在冰冷的尘埃里。
她伸出那双布满冻疮和薄茧的手,没有去接那圣旨,而是首接探向那套帝王衮服。
冰凉的丝滑触感指尖传来,上面用金线绣出的龙纹,硌着她的指腹。
她猛地一用力,将衮服抓在手中,紧紧攥住。
再抬头时,她眼中的茫然惊愕己被一种冰冷的、淬火般的锐利所取代。
她目光扫过跪满一地的太监,望向冷宫之外,那重重宫阙的方向。
红唇轻启,声音因常年少言而略带沙哑,却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威仪:“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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