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是被喉咙里火烧火燎的苦涩味呛醒的。
那味道首冲天灵盖,像是把十斤黄连榨成汁灌进胃里,又翻涌上来,牢牢霸占着她的味觉和嗅觉。
她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看清头顶泛黄的天花板,以及那盏摇摇晃晃、蒙着灰尘的白炽灯。
“死丫头片子!
长本事了是吧?
学人家喝药寻死?
你吓唬谁呢!”
尖利刺耳的女声猛地砸进耳朵,震得苏瑶本就嗡嗡作响的脑袋更疼了。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见床边站着一个西十岁上下的女人,梳着这个年代常见的短发,颧骨很高,嘴唇很薄,一双眼睛正恶狠狠地剜着她,像是要在她身上戳出几个洞。
“我告诉你,老陈家有什么不好?
陈书记家就这么一个独苗,你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
别给脸不要脸,还闹一出自杀,我们老苏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女人越说越气,伸手就想来掐苏瑶的胳膊。
苏瑶下意识地想躲,身体却沉重得不听使唤,只是喉咙里溢出一声微弱痛苦的呜咽。
就在这时,一股完全不属于她的记忆洪流般冲进脑海,剧烈的刺痛感让她瞬间蜷缩起来,冷汗涔涔。
原主也叫苏瑶,十七岁,住在红星机械厂职工家属院。
父亲苏建国是厂里的老工人,性格懦弱。
生母病逝后,苏建国娶了带着一儿一女的寡妇刘芬,就是眼前这个骂骂咧咧的女人。
刘芬过门后,原主的好日子就到了头。
家里好吃的好穿的紧着刘芬带来的继弟王磊和继妹王娟,原主却成了免费的小保姆,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全包,动辄还要被打骂克扣。
这次更是离谱,刘芬为了巴结厂里新上任的陈书记,擅自答应把原主说给陈书记那个有些痴傻的儿子。
原主反抗无果,绝望之下真的偷了瓶农药喝了下去……巨大的信息量让苏瑶心脏狂跳,胸口因农药灼烧带来的恶心感和记忆融合的眩晕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再次昏厥。
她这是……穿越了?
穿到了这个同样叫苏瑶的可怜姑娘身上?
而且还是八十年代?
“还跟这儿装死是吧?
我看你就是欠打!”
刘芬见她不吭声,火气更旺,扬手就要打下来。
求生的本能让苏瑶压下了所有的震惊和混乱。
她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下一秒就要断掉。
“难受……好难受……水……”她断断续续地呻吟,声音细若游丝,眼睛里因为剧烈咳嗽泛出生理性的泪水,看上去可怜又脆弱。
刘芬扬起的手顿在了半空。
她虽然刻薄恶毒,但也怕真把人打坏了或者再逼死一次,到时候没法跟苏建国交代,更没法跟厂里街坊们交代。
她悻悻地放下手,嘴上却不饶人:“呸!
娇情!
喝点农药死不了人!
洗胃都给你洗过了!
赶紧给我好起来,别想偷懒!
一堆活儿等着你呢!”
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推门进来,皱着眉道:“家属小声点,病人需要休息。
这才刚抢救过来,身体虚得很。”
刘芬这才撇撇嘴,狠狠瞪了苏瑶一眼,扭身出去了,门被摔得震天响。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苏瑶,或者说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苏瑶,疲惫地闭上眼,消化着这匪夷所思的现实。
她原本是个卷到猝死的社畜,好不容易项目结束想躺平休息几天,一睁眼竟然卷到了八十年代,成了一个差点被逼死的小可怜?
巨大的荒谬感之后,是一种深切的疲惫和对原主命运的悲凉。
但很快,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死过一回的人,没什么好怕的。
既然老天爷让她重活一次,还是在这个充满机遇与变化的八十年代,那她就绝不能像原主一样任人拿捏,憋屈至死。
奋斗?
拼搏?
她上辈子己经够够了。
这辈子,她的目标只有一个——躺平!
舒舒服服、安安稳稳地躺平!
然而,躺平也是需要资本的。
尤其是在这个物质相对匮乏、身边还有一群极品亲戚的年代。
当务之急,是摆脱眼前的困境,活下去,并为自己未来的“躺平大业”打下坚实的基础。
她在原主的记忆里飞快地搜寻着有用的信息。
钱!
最重要的是钱!
原主那么拼命地偷偷攒钱,肯定藏起来了!
记忆的角落被触动——昏暗的房间里,瘦弱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把床板撬开一条缝,将辛苦省下、捡废品换来的几张毛票和粮票塞进去,再小心翼翼地把床板复原……对!
床板下!
原主那点微薄的“私房钱”就藏在她房间的床板底下!
那是她唯一的启动资金!
想到这里,苏瑶的心跳加快了几分,甚至冲淡了些许身体的不适。
她必须尽快拿到那笔钱。
在医院又躺了两天,期间苏建国来看过一次,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只是叹了口气,塞给她一个煮鸡蛋,又被刘芬骂骂咧咧地拉走了。
刘芬倒是每天都来,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监视,骂骂咧咧地催促她赶紧出院,别浪费钱。
苏瑶乐得清静,一边慢慢恢复体力,一边默默规划着。
出院那天,天空灰蒙蒙的。
刘芬在前头走得飞快,嘴里不停叨叨着回家有一堆活儿要干,丝毫没顾及身后刚刚死里逃生、脚步虚浮的继女。
苏瑶慢吞吞地跟着,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低矮的砖房墙壁上刷着白色的标语,偶尔有穿着蓝灰工装的人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叮铃铃地掠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煤烟味。
这就是八十年代的生活气息。
走进红星机械厂家属院,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扑面而来。
筒子楼里传来炒菜的声响和小孩子的哭闹声,几个坐在楼下摘菜的大妈看到她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刘芬脸一拉,加快脚步上了三楼。
“砰”地一声推开一扇暗红色的木门,一股油烟和潮湿混合的味道涌来。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嗑瓜子,看见她们进来,翻了个白眼:“妈,可算回来了,饿死了,快做饭吧。”
这是继妹王娟。
刘芬把包一扔,没好气地指着苏瑶:“没死就赶紧的,把堆了好几天的衣服洗了,然后把饭做了!
真当自己是少奶奶了?”
苏瑶垂下眼,掩去眸底的情绪,低低地应了一声:“我先回房歇会儿,身上没力气。”
刘芬骂了句“懒驴上磨屎尿多”,但看她脸色确实还苍白着,怕她再晕倒惹麻烦,终究没再阻拦。
苏瑶一步步挪进原主的房间。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硬板床、一个旧衣柜,窗户很小,采光很差,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这里原本是家里的储藏室。
她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刘芬指挥王娟去小卖部买酱油的嘈杂声。
心脏因为激动微微加速。
她走到床边,没有任何犹豫,费力地将单薄的褥子和草垫子掀开一角,露出下面暗黄色的旧床板。
床板由几块长木板拼成,其中一块的边缘有个不太起眼的小缺口。
苏瑶用手指抠住那个缺口,用力向上一掀!
“嘎吱”一声轻响,木板被撬开了一条缝。
她屏住呼吸,伸手进去摸索。
指尖触碰到一小卷用牛皮筋捆着的、略带潮湿的纸张。
她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随即狂跳起来。
迅速将纸卷取出,把床板恢复原状,铺好褥子,然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摊开那卷东西。
里面是两张皱巴巴的五毛钱纸币,一张一块钱的纸币,还有半斤河南省粮票。
全部家当,一块五毛钱,外加半斤粮票。
这笔钱少得可怜,甚至不够买一斤肉。
但对于原主而言,这几乎是从牙缝里、从辛苦捡废品换来的收入中,一点一滴抠出来的全部希望。
苏瑶紧紧攥着这微不足道的一卷钱票,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不是结束。
这是她在这个时代,躺平人生的第一步。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
第一步,先活下去。
然后,谁也别想阻止她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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