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五年秋,天津卫的雨夜带着刺骨的寒意。
雨水顺着青瓦屋檐淌下,在“尚武国术社”门前的石阶上汇成细流。
暮色西合,老城区的街巷渐渐隐入昏暗,唯有门前那盏灯笼还在雨中顽强地摇曳,投下一片朦胧而温暖的光晕。
十八岁的陈青山赤着上身立在院中,古铜色的肌肤上雨水纵横。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架势,起手便是八极拳的两仪顶。
少年身形挺拔如松,动作刚猛霸道,每一招都带着破空之声,雨水在他周身飞溅,竟似被一股无形气劲荡开。
“不对!”
一声低喝从廊下传来。
说话的是个五十开外的汉子,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身形精悍,双目如电。
他名叫李存义,是这尚武国术社的掌门,也是陈青山的师父。
“形到了,神未至!”
李存义步入雨中,不见如何动作,却己来到陈青山面前,“八极不是外家拳,光有刚猛不够。
要刚中带柔,劲发六合。”
说着,老者演示了一个撑锤,动作看似不快,却隐含崩天裂地之势。
雨水到他身周三寸,竟自行滑开,无法近身。
“师父,我练了十年,还是不得要领。”
陈青山收势,语气中带着沮丧。
他自八岁拜入师门,日夜苦练,却总觉离师父的境界相差甚远。
李存义拍拍徒弟肩膀,目光中既有严厉也有慈爱:“八极重意不重形,讲究‘六大开,八大招’。
你天资很好,缺的是历练和...”话未说完,老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忙用袖口掩住口鼻。
陈青山急忙上前扶住师父:“您的旧伤又犯了?
快进屋歇着,雨这么大,您不该出来的。”
李存义摆摆手,忽然神色一凛,望向大门方向:“有客人来了。”
几乎同时,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恰三下。
陈青山诧异地看着师父,雨声哗啦,他根本什么都没听到。
这份听劲的功夫,他不知还要练多少年才能达到师父的境界。
开门后,一个披着蓑衣的中年人立在门外,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下巴上一道狰狞的疤痕。
“李师傅,久仰大名。”
来人拱手道,声音沙哑如磨砂,“在下受朋友所托,特来请教一事。”
李存义眯起眼睛,身形微不可察地调整了重心:“雨天寒重,朋友进屋说话。”
来人却不挪步:“不必了。
只想问李师傅,可还记得二十年前的京城旧事?
那夜的雨,比今晚还要大些。”
李存义身形微微一震,随即恢复如常:“老夫年事己高,许多事记不清了。”
黑衣人低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寒意:“有人却记得清楚。
他说,该还的债,迟早要还。”
说罢,竟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雨幕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青山一头雾水:“师父,这是什么人?
京城旧事又是什么?”
李存义望着雨夜,久久不语。
最后长叹一声,这声叹息中似乎承载着千钧重负:“青山,去把门栓好吧。
天津卫,要变天了。”
是夜,李存义将陈青山叫到内室,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他从床底暗格中取出一只古朴的木匣。
匣中是一本泛黄的拳谱,封面上写着《八极真诠》西字,笔力遒劲,另有一块龙纹玉佩,却只有半块,断口奇异,似是被利器斩开。
“这本拳谱,是八极拳的精要所在,比你现在学的更深奥。”
李存义轻抚拳谱,眼中满是怀念,“这半块玉佩,关系着一桩旧怨。
青山,你是我唯一的真传弟子,今日我将它们托付于你。”
陈青山心中不安:“师父何出此言?
莫非与今晚那人有关?”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似是瓦片松动。
李存义脸色骤变:“来不及细说了!
记住,若我有不测,你带着这些东西去南京,找一位叫宋云生的先生。
他是我的故交,见到玉佩,自会收留你。”
话音刚落,屋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李存义猛地推开后窗:“快走!
无论听到什么,不要回头!”
陈青山还想说什么,却被李存义一掌推出窗外。
这一掌力道巧妙,将他送出丈远,却未伤分毫。
“师父!”
陈青山落地时喊道。
“记住!
八极之魂,不在招式,而在...”李存义的话被破门声打断。
数条黑影窜入屋内,刀光闪动。
陈青山欲冲回相助,却见李存义摇头示意,目光决然。
随即窗户被李存义以内劲震合,再也推不开。
屋内传来打斗声,桌椅碎裂,拳风呼啸。
陈青山双目赤红,咬牙攥拳,却想起师父嘱咐,最终跺脚转身,消失在雨夜中。
他刚走不久,打斗声便停了。
黑衣人抬着一具尸体走出国术社,鲜血混着雨水,在青石板上蔓延开来。
远处巷口,陈青山回头望去,恰好看到这一幕。
他浑身颤抖,指甲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拳缝滴落。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血迹,也掩盖了少年离去的足迹。
天津卫的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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