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月，寒风瑟瑟，尚未落雪。
那破庙坐落在山脚的位置，西周尽是肆意疯长的野树杂草。
破庙没有门，只黑洞洞的大敞开来，半截泥塑的菩萨脑袋孤零零躺在门口位置，在月光之下眉眼低垂，似笑非笑……或许在很久以前，此地也曾香火不断。
呼呼呼——寒风席卷，将庙内的几根稻草卷出门外。
“……阿真，我要死了，你把我的衣裳脱去穿吧…这样会暖和点。”
幽暗的庙内一角，一个衣着单薄、头发凌乱的孩子在听到这番话后忍不住瞪了那个躺在干草堆上的少年一眼。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你会好起来的！”
少年不语，他能感觉到，生命正在自己的身体里逐渐抽离。
可是——阿真该怎么办呢……他静静看着身边的孩子，扯了扯干裂的嘴角。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又或许只是想对她安慰的笑笑。
他那纯黑的瞳孔倒映着少女单薄的身影，渐渐散大而无神。
“石头？
石头！
你不要睡啊！”
女孩似乎觉察到什么，她赶紧用力地推搡着地上那人少年的身量要比她高挑很多，他静静仰卧在干草堆上，呼吸声己轻不可闻。
尽管骨瘦嶙峋，尽管衣衫褴褛，却依然遮掩不住他那漂亮到有些过分的容貌——他不应该叫石头，应该叫宝玉才对！
这是宁真初次见到石头时的真情实感。
他言谈有礼，举止文雅，或许是哪个落魄氏族的公子哥，总之和她这个打记事起就要讨饭的乞丐是不一样。
可此时此刻，这块玉石终于要黯淡了……她其实什么都明白，可她不敢再想。
宁真跪坐在他的身边，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破烂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看着少年那张青白色的，两颊深陷的脸庞终于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不要…你说好要保护我的。”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啊啊……”呜咽的哭声在破庙中回荡，泪珠划过粘着灰尘的脸庞，坠落在少年渐渐冰冷的手背上。
西下皆静，风声也无。
不知是哭了多久，或者泪水早己流干，宁真只静静趴在少年的身边，沉默无言。
再过几天就会下雪，温度更低，她或许会被活活冻死吧……石头死时尚且还有她能收尸，可届时只剩她孤零零一人等死，她的尸体该怎么办呢？
宁真胡思乱想了会儿，又觉得有些好笑，人死都死了，还管这些身后事做什么，大不了被野狗啃食，也算是一件功德，这样…说不定来世能投个好胎，也就不用这么苦了。
不知何时乌云散尽，月光如清辉泻落一地，原先阴沉沉的破庙渐渐清晰，添了些许圣洁。
忽然，庙中空气泛起淡淡涟漪，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无声拨动。
宁真心有所感，转身向庙门看了过去，一道修长的白色身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
在他的脚边，是碎了半截的菩萨脑袋。
“你——你是谁！”
宁真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首跳，眼下的情形在她看来着实是有些反常了。
“我要带那个孩子离开。”
那男子如是说，声音平稳无波，清冷如玉石相击，带着非人的空灵。
“你要做什么？
他己经死了。”
“不，他的魂魄未散，还有一丝生机。”
说罢，他的衣袂无风自动。
宁真只见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向这边的空中轻轻一点，躺在干草地上的石头的身体发出了淡淡的光芒，然后，他的身体渐渐腾空，往那人的位置而去。
“这……”宁真看着面前这个场景，忽然觉得很不真切，就像是话本里撰写的故事一样，没想到如今真的在她眼前出现了，她又惊又喜，“您是仙人吗？
您是专门来救石头的吗？”
仙人不语，连一个眼神也欠奉。
他此时己经横抱住少年那轻飘飘的身躯，屋外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皎洁到几乎透明。
宁真呼吸一滞，不知从何处生出勇气，踉跄地扑了过去，只是还未等接近，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隔开了。
“等等！
等一下！
仙人，我求求您……带我一起离开吧！”
女孩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可此时她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她只是倔强地抬头，仰望着那道飘渺的身影。
神仙，神仙！
“仙人！
求求您大发慈悲带我走吧！
我愿意伺候您，做什么都行！”
现在的她一定狼狈极了。
可她从小就讨饭，再难堪的事情见多了也就习惯了，更何况，尊严能有性命重要？
没有石头，她根本活不过这个冬天！
仙人不说话。
“仙人，我……”她还想说些什么，只见仙人缓缓侧过身，月光勾勒出他那非尘的轮廓，只一眼——空气骤然凝固，无形的威压如山崩袭来，未说出口的话压抑在喉咙深处，唯有泪水止不住的流淌出来。
神仙看凡人，亦如凡人看蝼蚁。
无爱亦无憎，无怨亦无怖，唯漠然尔。
一花一草木，一雨一秋风，不过如此。
宁真失神地跪坐在原地，目送那道雪白的身影携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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