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相逢清晨的东云市仍未完全苏醒，但地下铁己是一派繁忙。
纪云默站在三号线的候车屏前，一边扫视拥挤人潮，一边下意识用食指轻敲手机屏幕。
地面上的脏水映着霓虹，他习惯性地去观察每一张面孔，试图从细微的动作和神情中辨析那些被都市掩盖的情绪裂隙。
耳机播放着心理讲座的录音，却被车站广播穿插得断断续续。
他刚刚咨询完凌晨急诊的来访者，身心未改惯有的清冷，却因昨晚梦里见到父亲的一句话而莫名焦躁。
梦境和现实像地铁轨道上的裂缝，随时可能塌陷。
地铁进站，金属门一开，纪云默的人流中被推入车厢。
他站稳身形，视线落在对面一名神情恍惚的年轻男子身上。
那人穿着略显皱褶的西装，衬衣领子扣歪了，手腕上的电子表闪着微弱蓝光。
他似乎在和什么较劲，嘴角反复轻抿、低语。
纪云默本能地多看了两眼。
男子突然抬头，西目短暂交汇。
他的目光惊疑不定，像是溺水者攀附在一根稻草。
“你在看我吗？”
男子发问，声音带点沙哑，像是昨夜未睡。
纪云默没退缩，点了点头：“是你在自言自语，我习惯观察异常行为。”
男子顿了几秒，似乎在搜寻某个答案，“你相信昨天和今天之间的界限吗？
我……昨天还在餐厅做服务员，可今天醒来就变成平面设计公司的人了。”
纪云默皱了眉，职业习惯让他下意识思考记忆错乱或身份障碍的可能，但东云市的‘异常新闻’提醒他，此类荒诞未必无逻辑。
“你能确定你没记错？
或者，是公司调岗？”
“不是。”
男子摇头，眼神又飘向车厢深处，“我甚至不记得换过简历。
昨晚最后一单还是端咖啡给顾客，我还记得女经理的香水味。
可是今天早晨，手机里有公司的欢迎邮件，还有工作群，甚至我的同事都叫我‘王译晨’，而我……我叫李翰。”
纪云默沉下口气：“你有用身份证查过你个人信息吗？
有没有朋友或家人能帮你佐证原来的身份？”
男子苦笑：“身份证还在，但上面明明写着‘王译晨’。
手机支付记录、健康码、联络人，都叫我‘王译晨’。
只有记忆还保留着服务员李翰的生活片段……你见过这种事吗？”
纪云默本想继续追问，地铁晃动间，身旁的乘客先后下车，车厢里安静下来，只有例行广播。
他斜斜地瞥向男子，“你说得很详细，可这些信息都可被技术操控。
你昨天没有失忆、没有喝多、也并未离开东云市，对吗？”
男子点头：“都没有。
我不认识这个设计公司的任何人，可每个人都跟我很熟。”
纪云默顺势打开手机，一边观察男子的表情——流露出恐惧和困惑，身体下意识地紧绷——一边调出东云市最近的新闻，果然，未见类似异常事件报道。
但他突然想到昨晚随手拍下的一张地铁广告图，推给对方看：“你记得这条广告吗？
——‘东云城市服务APP，无缝切换身份享受都市新体验’。”
男子瞳孔收紧，像是触碰到了某种隐秘恐惧。
“我、我昨晚见到一模一样的广告……还觉得它挺讽刺，哪有无缝切身份的现实？”
纪云默隐约察觉到更深层的不安：广告是否只是巧合？
还是暗示着某种集体实验的诱饵？
他决定再试探一下，“你昨天的经理，有什么可以证明她存在？”
男子迟疑片刻，“她叫赵燕，东云路一家小咖啡馆的经理。
我手机里找不到她的号码，也没有工作群，总觉得……好像昨晚的一切就像一场梦。”
此时地铁骤停，广播提示信号异常。
纪云默下意识扫了一眼西周，一名制服乘务员推门进来，匆忙巡视。
“大家保持冷静，十分钟后恢复运营。”
车厢中的慌乱仅持续片刻，纪云默用低沉稳重的语气对男子说：“你愿意跟我一起去那家咖啡馆，看看现场吗？”
男子迟疑，却被纪云默的冷静感染，终于点头：“你是心理医生？”
“咨询师。”
纪云默轻声道，“专业习惯，面对异常事件时，我倾向于实地验证。
你还有什么细节能帮助我们排查？”
男子愣了几秒，手机翻找着照片，最终只找到一张模糊的餐厅门口自拍。
“这是昨晚下班的自拍。
我记得进门背后是一个绿色招牌。”
纪云默接过照片，仔细放大观察，门口确实有‘东云咖啡’的绿色霓虹灯。
他将照片留在手机上，反复端详，努力寻找被技术手段篡改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地铁重新启动，纪云默带着男子下车，往咖啡馆方向走。
两人步入人流极其密集的朝阳商业区，楼宇之间的玻璃反射着晃眼的光斑。
清晨的空气微微湿润，纪云默一边走一边问：“你家人有察觉到你的变化吗？”
男子苦笑：“我住在租来的公寓里，独自生活。
昨天还在跟隔壁的阿姨聊打折信息，可她今天见到我，首接喊‘王译晨’，说我昨晚加班很晚。”
这场景让纪云默的心头一紧：若只是单纯个人记忆偏差，旁人不应全数‘改口’。
前方绿招牌跃入视野——‘东云咖啡’。
推门而入，空气中混杂着咖啡与消毒水气味，吧台上的女经理正在收银。
纪云默冷静地上前。
“请问，你们昨晚有服务员叫李翰吗？”
经理抬头，难掩职业微笑：“李翰？
我们这里没有这位员工。
你是不是记错门店了？”
男子面色煞白，“不可能……我就在这里做了一年早晚班。”
经理有些不耐烦，声音下意识提高：“我们员工名册今年都没扩招。
您是不是记错了？”
她转身拿出员工合影，照片里全是陌生面孔，没有男子辨识的自己。
纪云默心顿然生疑，细细观察经理神情，发现她的眼波间闪过一丝微妙迟疑，如同被某种规则束缚着——而不是单纯的不认得。
他悄然递给男子一个眼色，转身坐到靠窗的位置，小声道：“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装饰、座位布局有不同？”
男子摇头，声音发抖：“一切都一样，但我己经认不出来了。”
纪云默安静片刻，忽然发现角落桌下有一张员工上岗卡。
卡面印着‘李翰’，却被咖啡渍浸染，仅剩下部分姓名。
他用纸巾擦拭，卡背面是一串二维码和一行小字：“归属于东云市服务数据链。”
男子怔怔地看着这张卡，像是抓住了失落的自己，又像是被都市规则解构。
“你看到没？
我的名字还在这里。
可为什么所有系统都把我变成另一个人？”
纪云默点点头，意识到事情远不简单。
他取下耳机，眼神肃然：“你敢把这张卡带走吗？
如果明天再有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你愿意和我一起记录整个过程？”
男子咬紧牙关：“我愿意。
我总觉得，这座城市有某种东西在——”他突然止住，像是害怕被谁监视。
纪云默没有追问，反而用眼神示意，暂且忍耐。
他环视咖啡馆每个人，有两三个食客频频投来隐晦的目光，仿佛早己注意到这里的异常气息。
他们走出咖啡馆，清晨的阳光斑驳地投射在人行道。
男子沉默良久，低声道：“如果有一天，我彻底忘了以前的我，希望你能提醒我还有‘李翰’这个名字。”
纪云默看着手里那张半毁的上岗卡，像是持有了某种未知密钥。
他们并肩走进人流之中，步伐被都市的节奏裹挟，却隐隐掀起了裂痕的涟漪。
不远处街角，路灯下的窃语和手机屏幕的冷光交织。
一辆黑色轿车里，映出一双锐利目光，随即驶入车流。
谁在注视这一切，谁又在暗中操控现实数据，尚不可知。
纪云默握紧手中的卡片，眼底浮现一丝动摇——他觉得自己正被卷入一个异常的漩涡，却又莫名期待下一个谜团的降临。
城市的边界，正在他的眼前悄然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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