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的楼道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潮气。
水泥墙角泛着青灰，灯光奄奄欲灭。
林灏靠在病房淡蓝色的墙上，额头还残留着昨夜晕倒时冷汗的印记。
他的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床头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连串未接来电，大多来自家里，只有一个是沈昊的。
外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度在门口停顿。
门柄摇晃，门打开。
母亲曹文华一手拎着保温桶，一手提着简单的行李。
她眨了眨眼，看见林灏清醒地坐着，慌张神情绷得紧紧。
“还疼吗？”
她把保温桶放到床头柜，声音轻得快要消失。
林灏摇头，动了动嘴角，“没事，医生说是太劳累。”
母亲终于松了口气，又不肯坐下。
她的鞋底贴着地砖，细微地摩擦，像是不敢占用太多空间。
门外再次响起脚步——这回更沉稳。
林柏年穿着灰色夹克，步伐由远及近，进门后环顾一圈，目光先停在林灏，片刻后又投向角落的椅子：“既然没事就别装病，单位怎么能随便请假？
你是家里的主心骨，倒下了成什么样子！”
他话音刚落，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窒息。
曹文华低头，悄然打开保温桶，为林灏盛了一碗粥。
她把碗递到林灏手里，又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你爸爸担心你呢，就这几句，别往心里去。”
林灏嗯了一声，勉强喝了一口。
保温粥微微发苦，分不清是米糊的味道还是心头的焦虑。
空气正僵持，门再次被拉开。
这一次是一股冷风和清脆的步伐。
林雪穿着黑色长风衣，手上提着画板，脸上是略带讥讽的微笑：“还真是全家福了啊，缺个摄影师就能合影。”
她的话语里有锋芒，但又藏着淡淡的关心。
林灏没抬头，只是把碗搁在桌上。
林柏年沉默片刻，忍住想训斥女儿的冲动，只道：“你来迟了。”
“我是刚接到通知，从画室赶过来的。”
林雪坐在窗台边，一边审视着父母，一边瞄了林灏一眼。
母亲想缓解气氛：“雪儿，今天你哥哥身体不舒服，别跟你爸顶嘴。”
林雪挑眉，“我就说露脸而己，又没说什么。”
她将画板卷在手里，忽然放缓了语气，“哥，你倒没事吧？”
林灏嘴角闪现一丝笑意，“还活着。”
外头楼道传来杂音，是沈昊带着外卖进门，笑容热忱得像冬日暖阳：“林哥，雪姐，伯父伯母。”
他一边把奶茶和水果放到桌上，一边自来熟地西处张望，“你们都赶上了，帮灏哥补补身吧。”
沈昊的到来，让空气流动起来。
林雪顺手拆开水果，递了一块橙子给林灏。
他接过，看向沈昊，隐隐带着感激。
林柏年却依旧板着脸：“小沈，你公司忙，不用特地跑这一趟。”
沈昊毫不在意：“林哥是我最铁的兄弟，出了事还不得第一时间赶来。”
他说完又补一句，“其实今天公司刚好调休，赶巧了。”
林雪眯眼骂笑，“你这嘴真会说。”
沈昊挑眉，“雪姐，说的是实情。
你哥还需要多吃点甜的。”
曹文华借势拿起保温桶，把剩下的粥分给每个人：“都饿了吧，这粥温着呢。
来雪儿，你这路跑得急，先喝口暖的。”
几人围拢在病床旁，手中拿着碗或水果。
气氛虽尴尬，却因食物和沈昊的插科打诨略微缓和。
只有林柏年的脸色依然深沉。
外头医院广播响起，楼下小贩叫卖、医生低语，都市的嘈杂有如无形的压力渗透进来。
他们同处一室，目光各异。
曹文华想找话题安抚众人，却始终难以消弭心头的焦虑。
“灏，既然都在一块儿了，你什么时候能出院？”
林雪终于忍不住问，语气里既有关切又有挑衅。
林灏轻声：“医生说再观察两天，没问题就能回家。”
林柏年点头：“回家好。
住院花钱，身体重要，但不能娇惯。”
林雪冷笑，道：“倒是关心钱多一点。”
沈昊见气氛再度僵住，主动转移话题，“林哥，你公司这阵子这么忙，是有新的项目吗？”
林灏略一犹豫，“是，临时加了不少工作。
其实也不是项目，就是一些杂事堆积。”
说罢抬眼望向父亲，想寻求些许理解，却只接到对方冷硬的回瞪。
沈昊意味深长地拍拍林灏肩膀，“男人嘛，都是这样，家里压力大，外头竞争也大。
咱还得靠自己撑着。”
曹文华低声道：“灏，别太勉强自己，有身体才能做事。”
林雪闻言，神色复杂，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轻轻捏了捏画板的边角。
空气里浮动着未说出口的话。
家人彼此对望，却谁都没有开口谈真正的问题——林灏的劳累、林雪的疏远、林柏年的期待与失落，母亲的无声焦虑，沈昊的旁观关切，都化为无数沉默的缝隙。
病房外，夜色降临。
楼下的旧巷灯光微黄，远处传来小孩追逐打闹声，与病房内的沉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灏望向窗外，心头忽然涌上一种陌生的软弱。
他想起幼时住在这座老楼，每逢夜晚都会听见家人为生活而争吵，为琐事而担忧。
他曾以为，只要长大成人，亲情便能自然修复，可真正交错的，是无法言说的距离。
沈昊见林灏神色沉郁，轻声说：“兄弟，你安心住几天，有啥就说。
我这人没别的本事，有空陪你吹吹牛。”
林灏笑了笑，眼神闪过一丝感激。
林雪低头，将画板搁在脚边，手指无声摩挲。
曹文华终于坐在林灏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像是要把母亲所有的温柔都传递进去。
“家里最近换了新锅，你最喜欢的菜还是你妈做。”
母亲轻声说，“等你回家。”
林灏听着，心头忽然一动。
他抬眼，在这老旧的病房里，看见窗外灯火斑驳，也看见家人眼底藏着各自的渴望与失落。
这一刻，距离仿佛依旧搁在心头，却也似被晕染开来。
夜色愈深。
家人们坐在一起，尴尬中各自踟蹰，却不再散去。
关怀与戒备交织，像旧楼里盘踞多年的湿气，无需言明，却始终存在。
在这一层层的沉默之后，或许，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生长起来。
医院大楼外的灯光投下长长的影子。
林灏握紧母亲的手，窗外风声渐歇。
旧楼下的重逢，不仅仅是身体的团聚，更是藏在每个人心头，无声的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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