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局：一个女儿的陪护日记-失语的年关 ：漂泊抖音热门全本免费完结小说_免费小说完结困局：一个女儿的陪护日记-失语的年关 ：漂泊抖音热门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腊月未尽，便已立春。

父亲离开已经整整四年。自他走后，患病多年的母亲也瘫痪在床。我家姐弟三人，我是长女，护校毕业后在老家医院上班，妹妹在深圳打拼，弟弟在内蒙古扎根。照顾母亲的重担，自然落在了我肩上。直到去年春节，妹妹将母亲接到了深圳，至今已近一年。

进入腊月，妹妹多次邀我们去深圳过年。丈夫生性爱热闹，亲朋好友都在本地，过年时少不了走亲访友，聚会应酬。深圳对他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他与妹夫在饮食和娱乐上也难有共同话题，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儿子今年大三，寒假有实习任务，春节只有一周的假期，也不适合长途奔波。于是，我多次向妹妹致谢，解释我们打算留在家里陪儿子过年，无法前往深圳。

直到那天，妹妹终于道出了她的真实想法。春节期间，她家保姆放假，他们一家也打算出游，母亲便无人照料了，她希望我能过去帮帮忙。

我提议: 既然这样，不如把妈妈送到我家，你忙了一年了，也该轮到我来照顾她了，你好好休息一下。这样，妈妈能在家过个热闹的年，咱们两家还能聚聚，之后你们安心出游，这不是两头都顾上了嘛

姐，自从把妈妈接过来，就没想过再把她送回去，你跟单位请个假她的语气冷淡而笃定，像在病房给患者下医嘱。这个曾经拽着我衣角要棒棒糖的小丫头，不知何时起，说话便带上了手术刀般的锋利。或许是在深圳站稳脚跟之后，又或许是接走母亲之后。

我暗自叹了口气，妹妹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我的气。母亲性格强势，失能之后虽需他人照料，但脾气丝毫未改，甚至更加难以伺候，常常无端发火、大声哭闹。我时常筋疲力尽，有时忍不住对她大声斥责。前两年春节，弟弟妹妹都回来看望母亲，我本以为他们回来我能稍微轻松些，结果反而更忙了。不仅要照顾母亲，还要张罗一家老小的三餐，洗洗涮涮，一周下来，我几乎累垮。有一次，我正忙得脚不沾地，母亲又在一旁叫嚷，我竟当着弟弟妹妹的面情绪失控，对母亲吼了起来。

妹妹当时并未表现出不悦，甚至还表示理解。但她离开时带走了母亲，并撂下一句话: 妈妈以后跟我一起生活，永远不再回来了。

母亲去了妹妹家后，我的生活轻松了许多。过去一年，我甚至很少给母亲打电话。如今，妹妹既然不愿意放母亲回来，如果我再不过去，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于是，我决定独自前往深圳，丈夫和儿子留在家里。医院的工作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更谈不上什么节假日。幸运的是，同事们能理解我的处境，慷慨地牺牲了自己本就有限的休息时间，让我得以享受 11 天的长假，从今天开始，一直休到 2 月 18 日（正月初九）。

姐，你 8 号傍晚六点半起飞。我告诉妹妹假期安排妥当之后，她语音消息即刻便抵达，一如既往的笃定，不容置疑。

小城有直达机场的中巴，由于乘客不多，发车时间会根据乘客的航班灵活调整。我预约了中午一点的车，预计三个半小时到机场，时间充裕，心里也踏实。

清晨，我早早地整理好行李，一边打扫卫生，一边等待出发。然而，刚到九点钟，中巴司机突然打来电话: 下午就你一个乘客，你跟我们十点的车走，可以吗?这样，我们下午就不用再跑了。我想，早去晚去都是要去的，帮个忙也无妨，便爽快答应了，拎起行李箱直奔车站。

刚过十二点，大巴正飞驰在通往机场的路上，我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提醒我做好登机准备。我顿时傻眼了，不是傍晚的航班吗?马上就要登机了?我立刻联系妹妹，询问确切的航班时间。她这才发现，自己误将保姆的航班信息发给了我。原来，我的航班是下午两点，而不是六点半。此时，中巴车已接近机场，尽管时间紧，总算能赶上。我不禁为今天的巧合感到震惊，仿佛冥冥之中有神灵在指引。若是按原计划搭中午一点的车，我一定会误机，那就麻烦了。果真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我到登机口时，恰好赶上检票。登机后，我仍心有余悸，为这难以置信的巧合感到一丝不安。

飞机落地后，我才得知，妹妹一家三口已经在几天前出发国外，无法来接我。她为我安排了一辆出租车，在微信里指导我前往指定的出口等候。然而，我这个没出过远门的乡下人，就像只迷路的小蜜蜂，在机场东撞西撞，怎么也找不到她说的那个出口。我向几位工作人员求助，但得到的指引各不相同，或许是我表达不清，或者是理解有误。经过近一个小时的徘徊，我才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出口。当我迷失在宝安机场时，母亲正卧在床上，通过二十层楼高的落地窗，数着夜空中飞过的飞机。

当我坐进出租车，已是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大城市的小区，楼宇的建筑风格与小城截然不同，就连命名方式也别具一格。A 栋、B 栋、C1 单元、E2 单元……楼牌像解不开的密码，霓虹灯在玻璃屏幕上流淌成河，我拖着行李箱的影子被拉长又揉碎，最终湮没在二十层的夜幕中。

踏入家门的那一刻，一股寒意和孤独感迎面袭来。母亲躺在全自动护理床上，身下淡蓝色的护理垫映着手机幽光，像搁浅在电子海洋的古老生物。一见到我，这古老生物便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抹着眼角抽泣起来。保姆在午饭后便离开了，母亲左等右等，始终不见有人来。明天就是除夕夜了，她觉得自己被遗弃了。我打开灯，床头摔裂的梳妆镜将她的脸切割成几块，每一块都在诉说着不同的委屈，浑浊的泪珠顺着纹路滚落，在枕巾上洇出几道暗痕。感到被遗弃的不止母亲一人，还有我。在全国上下欢庆春节的时刻，我将与母亲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寂寞地度过这个年关。

我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母亲便急切地向我倾诉，说保姆偷走了她的羊肉。关于此事，我在途中已听弟弟妹妹提及。半个月前，弟弟寄来半只羊，由于冰箱空间不足，保姆依照弟弟的建议，将部分羊肉送给了同住一个小区的堂妹。母亲便一口咬定保姆偷了羊肉。如果说母亲糊涂，她在许多事情上显得异常精明，言辞有理有据；但若说她清醒，保姆的家远在千里之外，这种偷盗行为可能吗?更令人尴尬的是，保姆并非外人，而是我们的表舅妈，母亲的表弟媳妇。她之所以在妹妹家工作，还是母亲介绍的。现在的情况是，母亲似乎完全把舅妈当成了用人，还是个会偷东西的贼。

羊肉的事儿，舅妈也跟我唠叨过。她被母亲闹得实在没办法，一个电话打过来跟我倒苦水，说母亲天天闹着要吃羊肉，一连吃了十多天，羊肉都吃光了，母亲还不罢休，硬说舅妈把羊肉偷走了。舅妈虽然嘴上说母亲是病人，她不往心里去，但电话那头，她还是忍不住哭了。

赶了一天的路，我累得几乎散架，母亲又提羊肉，听得我头大。我一边笑着安慰母亲，一边岔开话题。

我的棉皮鞋沉重地砸在地板上，玄关处空荡得刺眼，不见一双拖鞋的踪影，似乎这家人都不穿拖鞋。环顾四周，发现电视机柜下蜷着一双蓝色兔头拖鞋——三岁孩童的尺码，我的脚后跟悬在半空，像一尾搁浅的鱼。

家中丝毫没有过年的氛围。餐桌上，摆放着两盘中午的残羹冷炙。冰箱内，一盒鸡蛋，几颗失去光泽的西红柿，还有两个蔫头耷脑的土豆。冷冻柜里，几块难以辨认是猪肉还是牛肉的肉块，那几袋结霜的速冻包子、饺子，让我想起老家灶台上冒着热气的大蒸笼和滚沸的油锅。从前母亲总要亲自动手，从腊月底忙到除夕夜，如今，她却连除夕是几号都记不清了。整个房间，既找不到我们过年时通常会准备的腌肉、腊肠等食品，也未见新购买的水果和零食。我翻箱倒柜，找出了几盒葡萄干、核桃仁、茶叶等零食饮品，但大多数已过期。母亲床头柜上，堆满了袋装的面包饼干，还有一盒奶粉，一袋麦片，应该是母亲日常食用的，倒是很新鲜。

母亲说，她吃了好几个面包，不饿。我虽然饥肠辘辘，但看着桌子上的剩菜，丝毫没有胃口，我一股脑地将这些全倒进垃圾桶。从冰箱里取出两个包子，热一热，又烧了一些开水，冲泡了一杯奶粉，简单填饱肚子后，开始照顾母亲洗漱。

进入卫生间，只见大盆叠小盆，难以分辨哪个用于洗脸, 哪个洗脚。此时舅妈在飞机上，没法联系。我将这些盆逐一递给母亲，让她辨认。然而，母亲也显得迷茫, 不太确定。我决定不再追问，先用消毒水进行清洗, 接着烧了一锅沸水，浇在这些盆子上。沸水蒸腾的雾气漫上来，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忽然就撞开了记忆的闸门。四年前的那个雪夜，我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在隔离病房里搓着手上的消毒凝胶, 整整两个星期，我未曾踏出这个病区的大门。在另一个病区, ICU 惨白的日光灯下，父亲的监护仪渐渐拉出长长的哀鸣声。我们总在相似的时刻被命运推搡, 只是这次没有风雪，只有南国粘稠的潮气糊在喉头, 令人窒息。

躺在床上，脑海中思绪纷乱。妹妹为何不打招呼就离开了?她说去度假, 我自然而然地以为，她会在我到来后, 我们一起欢度除夕，年初一或年初二他们启程，而我则留在家中陪伴母亲。她向来热情周到，对谁都大大方方，只要跟她在一起，吃的喝的全都会安排妥善。这次即使她脱不开身, 不能和我见面，也应该安排一些年货吧。我曾看到妹夫在朋友圈宣传他们自家经营的广东特色美食——佛跳墙, 我特地告诉她想尝一尝，她也答应了，但寻遍家里, 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妹妹这次的行为与她一贯的作风大相径庭。

明天就是年三十了，她会不会已经安排好，明天再将年货送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