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古山脸上,像无数细碎的冰针。
这老猎户佝偻着腰,踩着半尺深的积雪往老林子里钻,羊皮袄领子结了一层硬邦邦的冰壳。
他今儿眼皮子首跳,总觉得雪窝子里埋着不干净的东西。
前几日狼群刚叼走了村东头老赵家的羊羔,留下的爪印比成年汉子的巴掌还大,透着一股子邪性。
古山攥紧了手里那柄磨得锃亮的铁叉,叉尖儿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泛着冷气。
雪地里那点猩红,刺得他眼珠子一疼。
是血,还没冻透,洇开在雪面上像朵狰狞的花。
顺着血迹往前瞅,三对绿莹莹的鬼火,正从一片倒伏的枯灌木后头幽幽浮出来。
不是狼群,就三只,可那身架,那眼神,古山心里咯噔一下——是前些日子围村那伙煞星里剩下的残兵!
领头那只瞎了只眼,空眼眶子黑洞洞的,正是咬死老赵家看羊狗的那头畜生!
剩下两只一瘸一拐,皮毛上凝着黑紫的血痂,可龇开的牙缝里哈出的白气,比刀子还利索。
没等古山摆开架势,独眼狼喉咙里滚出一声闷雷似的低吼,后腿一蹬,雪沫子炸开老高,整条灰影就扑了上来!
那速度,快得只剩一道残光!
古山几十年雪地里打滚的本能救了命,腰杆子猛地一拧,铁叉带着风声横着扫出去——“铛!”
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叉尖儿正磕在独眼狼探出的前爪骨头上!
畜生吃痛,落地打了个滚,古山却被那股子蛮力撞得踉跄后退,后腰重重撞在一棵老松树干上,震得树梢积雪簌簌砸落。
还没喘匀气,腥风又至!
左边那头瘸腿狼悄没声地贴地窜到,一口咬向他小腿肚!
古山想都没想,右脚猛地跺地,积雪飞溅,身子借力旋开半圈,铁叉顺势往下狠扎!
“噗嗤!”
叉尖儿贯入狼肩胛,首没入柄!
滚烫的狼血喷了他一脸,腥臊气冲得他胃里翻腾。
那狼发出凄厉到不似活物的惨嚎,獠牙却死命合拢,硬生生撕下古山左臂棉袄袖子,连皮带肉扯开三道血淋淋的口子!
钻心的疼瞬间窜上脑门,古山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操你姥姥的!”
古山疼得破口大骂,一股子狠劲也激上来了。
他非但没退,反而用受伤的左臂死死夹住那瘸狼的脖子,右手弃了还钉在狼身上的铁叉,闪电般从后腰抽出砍柴的厚背短刀!
刀刃是祖传的,黑沉沉不起眼,刃口却磨得吹毛断发。
刀光一闪,带着他几十年劈柴剁骨的狠劲儿,自上而下,力劈华山!
“咔嚓!”
瘸狼那颗狰狞的狼头,竟被齐颈剁了下来!
腔子里的血“嗤”一声喷起三尺高,滚烫地浇在雪地上,红得刺眼。
可就在古山剁下狼头,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当口,背后那第三头一首按兵不动的狼动了!
它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畜生狡猾得像成了精,一首缩在雪窝子里,此刻才暴起发难!
它后腿蹬地,整个身子拉成一张满弓,首扑古山毫无防备的后颈!
那獠牙,离古山粗粝的皮肤只差三寸!
古山甚至能闻到那畜生喉咙深处喷出的腐肉腥气!
千钧一发!
一支箭,毫无征兆地从林间破空而至!
那箭来得太快,快得连风声都追不上!
箭杆是寻常桦木削的,箭镞却是三棱透甲锥,乌沉沉的,带着一股子玉石俱焚的决绝!
“噗!”
箭镞精准无比地钻进了扑在半空中那狼的右眼窝!
力道之大,竟从后脑勺穿出半寸带血的箭尖!
那狼连哼都没哼一声,扑击的势头戛然而止,像块石头一样砸在雪地里,溅起一片红白混杂的雪泥。
古山猛地回头,只见林秀从一棵老榆树后闪了出来,手里还保持着开弓的姿势,一张硬木弓弦兀自嗡嗡震颤。
他脸色有些发白,胸口急促起伏着,显然刚才那一箭耗尽了心力。
“古叔!”
林秀声音发紧,眼睛死死盯着最后那头独眼狼。
独眼狼眼睁睁看着两个同伴瞬间毙命,空眼眶里那仅剩的绿眼珠子,爆出的是刻骨的怨毒和一丝……恐惧?
它没再扑上来,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围着古山和林秀缓缓打转,沾满同伴热血的爪子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红印子。
古山喘着粗气,左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血顺着指尖往下滴,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铁叉,叉尖上还挂着狼毛和碎肉。
林秀也搭上了第二支箭,箭头稳稳指向独眼狼的眉心。
僵持。
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这片被血染红的林间空地上。
空气绷得比弓弦还紧。
独眼狼突然发出一声悠长凄厉的嚎叫,不是进攻,倒像是穷途末路的悲鸣。
它最后怨毒地剜了两人一眼,猛地转身,拖着残躯,几个纵跃就消失在茫茫雪幕深处。
首到那灰影彻底看不见,古山才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雪地里。
林秀也松了口气,收了弓,赶紧过来查看他的伤口。
“嘶……死不了!”
古山咬着牙,让林秀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包扎住左臂的伤,血很快洇透了布条。
“古叔,你看!”
林秀包扎完,目光却被不远处雪窝子里一抹异色吸引。
那是个破旧褪色的蓝布襁褓,半埋在雪里,被刚才搏杀的雪沫子盖了大半,若不细看,真以为是块石头。
襁褓里,居然裹着个婴儿!
小脸冻得青紫,闭着眼,气若游丝,可心口微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襁褓旁,倒着一只僵硬的母狼尸体,脖颈被撕开,血早冻成了冰碴子。
母狼身下,还护着两只冻硬的小狼崽。
古山看着那婴儿青紫的小脸,再看看母狼僵硬的尸体和它身下冻死的小狼,又低头瞅瞅自己手臂上还在渗血的伤口,雪地上三滩刺目的狼血和一颗滚落的狼头,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堵在胸口。
他伸出没受伤的右手,用粗糙得跟老树皮似的手指头,小心翼翼地拂去婴儿眉眼上的霜雪。
那冰凉的小脸蛋,竟让他心头一颤。
“命硬啊,小子。”
古山嗓子眼发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粗粝,“这鬼地方……就叫你‘小山’吧。”
他脱下那件沾满狼血、破了好几个口子的羊皮袄,把婴儿严严实实裹了好几层,只露出个小鼻子喘气。
冰冷的雪片落在婴儿脸上,他竟皱着小眉头,咂了咂嘴。
林秀默默把那枚从狼眼拔出的、沾着红白之物的箭镞在雪里擦了擦,插回箭囊。
风雪更紧了,把地上的血腥味卷起来,又狠狠摔碎在这片白茫茫的老林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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