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丝货源被全部买断。
这个消息，像一把无形的铁钳，瞬间扼住了沈若嫣的咽喉。
世界在她眼前轻轻晃动了一下。
价格战，只是钝刀子割肉，尚有挣扎的余地。
而林家这一手釜底抽薪，是首接抽走了她脚下最后一块立足之地。
没了生丝，绸缎庄就是一座华美的坟墓。
等库房里的存货卖完，沈家，这个江南商界的百年招牌，就要在她的手上，分崩离析。
“欺人太甚！”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花梨木的桌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管家沈福己经彻底垮了，老泪纵横地跪在地上，声音里满是尘土飞扬的绝望。
“家主，怎么办啊？
那些蚕农都签了死契，谁敢卖一两丝给我们，就要赔十倍的价钱！
这是绝户计啊！”
屋子里的空气，沉重，粘稠，压得人无法呼吸。
沈若嫣的目光，缓缓扫过涕泪横流的管家，扫过一旁吓得小脸煞白的儿子。
最后，她的视线停在了那个男人身上。
曹轩。
从头到尾，他都坐在那儿，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仿佛这场足以让沈家覆灭的风暴，只是窗外的一场微雨。
所有人都慌了。
只有他没慌。
这一刻，沈若嫣心中所有名为“骄傲”和“体面”的东西，被现实砸得粉碎。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曹轩面前。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对着这个昨天还被她视若无物的赘婿，深深地，深深地躬下了身子，裙摆如花瓣般委顿在地。
这个动作，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
“请先生，救我沈家。”
这一拜，是低下了她从未向任何人低下的高傲头颅。
这一声“先生”，是交出了她手中摇摇欲坠的权柄。
曹轩伸手虚扶，并未真正触碰她。
“夫人言重了。
我既入沈家门，便是一家人，一损俱损。”
他放下茶杯，声音里没有半分波澜。
“价格战是蠢人的游戏，垄断才是王道。
林家这一手，看似毒辣，却也愚蠢地暴露了他们最大的弱点。”
“弱点？”
沈若嫣猛地抬头，像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稻草，“他们垄断了货源，还有什么弱点？”
“弱点，就是他们把所有鸡蛋，都放进了‘生丝’这一个篮子里。”
曹轩站起身，踱步到书桌前。
“他们以为垄断了货，就赢定了。
可他们不懂，真正杀人的，从来不是货。”
“是钱。”
他拿起笔，在白纸上写下两个字。
票号。
沈若嫣和沈福的眼神里尽是茫然。
曹轩的声音沉稳下来，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福伯，听我吩咐，三件事。”
“第一，从明天起，沈家所有绸缎庄，恢复原价。
不，在原价的基础上，再提三成！”
“什么？！”
沈福吓得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厥过去，“姑爷，这……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福伯！”
沈若嫣厉声喝止，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曹轩，仿佛要将他看穿，“听先生的！”
曹轩对她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第二，立刻放出风去，就说沈家耗费巨资，从海外寻到一批天竺贡品级的‘金蚕丝’，品质远超凡品。
用此丝织成的‘云梦锦’，一个月后，独家发售。”
沈福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姑……姑爷，咱们……咱们哪儿来的金蚕丝啊？”
“我们有，还是没有，不重要。”
曹轩的眼神里透出一丝冰冷的玩味。
“重要的是，让全江南的有钱人都相信我们有。”
“这叫，创造预期。”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曹轩用笔尖点了点纸上的“票号”二字。
“去城里最大的通源票号，以沈家百年信誉作保，发行一种‘云梦锦提货券’。
凭券，一个月后可以八折兑换一匹云梦锦。
这提货券，即日开售！”
三条计策说完，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沈若嫣和沈福，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曹轩。
卖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还要提前把钱收回来。
这不是诈骗是什么？
一旦败露，沈家百年信誉，顷刻间就会化为泡影，遗臭万年！
沈福的声音都在发颤：“家主，万万不可！
这……这是拿沈家的祖坟去赌啊！
万一……万一一个月后，咱们交不出货……那沈家就彻底完了。”
沈若嫣替他说了出来，她的脸色苍白，心跳如擂鼓。
曹轩的计策，太疯狂了。
每一步，都走在万丈悬崖的边缘。
可……她看着曹轩那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
就是这双眼睛，昨天看穿了她引以为傲的账本，用两个茶杯，为她上演了一场血淋淋的商业推演。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而她是错的。
错得离谱。
现在，是信一个己经被证明是错误的自己，还是信一个匪夷所思，却可能藏着生机的疯子？
赌！
反正己经死路一条，不如赌一把大的！
“好！”
沈若嫣一掌拍在桌上，眼中迸发出一种近乎毁灭的惊人光彩。
“就按先生说的办！”
她转向沈福，一字一顿，不容置疑。
“立刻去！
动用沈家所有的人脉，把声势给我造起来！
我要让整个江南，都知道我沈家有‘金蚕丝’，要卖‘云梦锦’！”
沈福看着状若疯魔的家主，再看看一脸淡然的姑爷，哆哆嗦嗦地领命去了。
书房里，只剩下曹轩和沈若嫣。
沈若嫣胸口仍在剧烈起伏，她看着曹轩，问出了最后的疑虑：“我还是不明白。
就算提货券卖出去了，我们拿什么交货？
这和饮鸩止渴，又有什么区别？”
曹轩笑了。
“谁说我们收回来的钱，是要去买生丝的？”
他走到窗边，看着沈家大院里精致的亭台楼阁。
“林家为了垄断生丝，必然是倾尽了家财。
现在，他们家的米行、茶庄，甚至票号的股份，一定是资金最空虚的时候。”
曹轩转过身，看着一脸茫然的沈若嫣，笑容里带着几分恶劣的戏谑。
“我们用发行‘提货券’圈来的这笔钱，不是为了生产。”
“是为了收购。”
“林家想断我们的货，我们就首接抄了他们的家。”
“用他们林家老主顾的钱，去买他们林家的产业，夫人，你说，这出戏有不有趣？”
曹轩微微俯身，凑到沈若嫣耳边，声音轻得如同魔鬼的低语，却带着让整个林家都将为之颤栗的寒意。
“这还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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