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市散修区的味道,像一锅在阴沟里熬煮了百年的杂碎汤,浓稠得化不开。
酸腐、汗臭、廉价丹药刺鼻的硫磺味儿,还有不知名妖兽尸体腐烂的腥气,混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的胸口。
脚下的石板,早己被无数双沾满尘土的鞋子反复践踏,使其变得坑坑洼洼的,稍不留神就能拌人一个趔趄。
头顶上,不知哪家铺子支出来的毡布招牌被风撕开了几个口子,漏下几缕吝啬的天光,在攒动的人头间投下摇曳不定的光斑。
陈尘就挤在这股污浊的人流里,像一滴不起眼的油渍,缓慢地向前挪动。
他身上那件价值几枚灵石的锦云袍,早己洗得发白,边缘磨损,融在这片灰扑扑的背景中毫不起眼。
炼气七层的气息被腰间那枚温润的“隐灵佩”死死锁住,玉佩微凉,只泄露出炼气三层那种底层散修特有的微弱波动,如同脚下的尘土。
坊市如战场,鱼龙混杂,真伪难辨。
地摊上的货物价值不一,唯有慧眼与渊博的鉴宝知识方能在这片泥潭中淘到真金。
而陈尘,却在此如鱼得水。
无他,只因他魂魄深处,沉眠着一块名为“天机石”的异宝。
七岁那年,父母陈勇毅与顾惠兰因一场无法言说的“怪病”日渐消瘦,却面带奇异解脱般的欣喜。
祖父陈逸之,青华宗符道峰峰主,堂堂金丹真人,发动所有南域人脉,甚至请动“杏林院”的南阳真人,亦回天乏术。
父母离世前,只恳求祖父母庇护陈尘至弱冠。
葬礼上,七岁的陈尘涕泗横流。
也就在那一年,木火双灵根的他,在祖父母悉心教导下开始修炼。
引气入体,仅用两日。
突破炼气初期的第二天清晨,陈尘的世界便不一样了。
一些物品,会散发出明暗不定的“玄光”。
他不动声色地印证了无数次——玄光代表机遇,红光则昭示灾祸!
这双能窥见吉凶祸福的“天机之眼”,便是他最大的依仗,亦是深藏于魂魄的天机石所赋予的莫测之能。
此刻,这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在摊位间逡巡。
掠过那些吆喝震天、玄光却驳杂暗淡的华而不实之物,最终落向坊市边缘,靠近一条散发着恶臭的露天排水沟旁。
这里摊位稀疏,顾客寥寥,摊主大多无精打采。
一个油腻的中年胖子摊主,正唾沫横飞地对着一块巴掌大小、灰扑扑、毫不起眼的木头疙瘩吹嘘:“瞧瞧!
都瞧瞧!
正儿八经的‘沉银木’!
燃点高,贼耐烧!
炼丹炼器,添上一小块,稳火增香!
十五块下品灵石全部打包带走!
童叟无欺,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他拍着那块木头,油光满面的脸上堆满了夸张的热情,试图吸引寥寥几个路过的穷酸散修。
那木头疙瘩呈不规则的椭圆形,表面粗糙,布满树皮的裂痕和污垢,颜色灰暗,灵气波动微弱得可怜,混杂在沟渠的臭气和摊位的油腻味里,几乎难以察觉。
乍一看,与烧火的劈柴无异。
但在陈尘的“天机之眼”中,这灰扑扑的木头,周身却笼罩着一团凝练而柔和的明亮玄光!
远超市面上那些所谓的“沉银木”!
捡漏的机会!
陈尘的心跳微微加速,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底层散修的麻木和谨慎。
他脚步慢了下来,状似无意地靠近,蹲下身,手指在那堆杂七杂八的矿石、草药和那堆所谓的“沉银木”边角料里扒拉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老板,”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犹豫,“这...沉银木?”
他指了指那块灰扑扑的疙瘩。
“对!
就是它!
好用!
识货!”
胖子摊主眼睛一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尘脸上,“十五块灵石!
不二价!”
陈尘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摊主讪笑了一下,也没说啥,只是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陈尘,心里暗念“快买快买,挣点小爷我就收摊。”
陈尘拿起那块木头疙瘩掂了掂,入手微沉,木质细密坚韧远超寻常木柴。
他粗糙的指尖,极其“自然”地拂过木头表面一道不起眼的凹陷裂痕处——正是玄光最为凝聚的核心!
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却精纯无比的木属性灵气,如同最灵巧的探针,顺着指尖悄然渡入那道裂痕深处!
“嗡!”
一股远比表面波动精纯、凝练百倍、带着古老森林般深沉磅礴生机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地脉灵泉被轻轻触动,瞬间透过灵气反馈回来!
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晰、醇厚!
如同在喧嚣的闹市中捕捉到一缕源自莽荒的纯净甘泉!
这股生机温润平和,首透神魂,竟让他紧绷的精神都为之一松!
凝神木心!
而且是品质上佳的凝神木心!
其价值,足以让筑基修士都为之侧目!
“十五块太贵了,”陈尘漫不经心的说道,满脸随意,放下木疙瘩,拿起旁边一块更小的、灵气更弱的边角料,“老板,你看,这块小的,还有这些边角,”他指了指摊位上其他几块更不起眼的碎木,“八块灵石,我全拿走,成不?”
胖子老板绿豆眼滴溜溜一转,心里飞快盘算:这堆破烂占地方又碍眼,八块灵石也是白捡,总比烂在手里强。
他张开嘴,准备再拉扯抬抬价,多榨出一两块也好。
“哗啦——!”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头顶那块支撑着摊位遮雨的、同样油腻破旧的厚油毡布,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被风撕扯,竟毫无征兆地从中撕裂开来!
“哗”地一声垮塌下来,正好砸在胖子老板的摊位边缘!
被吓了一跳之后,他一边破口大骂,“他娘的!
哪个天杀的......” 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掀开那沉重的油毡布,气得浑身哆嗦。
混乱之中,陈尘眼神一凝,机会来了!
他动作快如鬼魅,借着胖子手舞足蹈、遮挡视线的瞬间,右手闪电般探出!
目标并非那块真正的凝神木心,而是旁边几块同样灰扑扑、但灵气更弱的边角料和那块凝神木心!
他一把抓起,连同刚才掂量过的那块小边角料一起,迅速塞进怀里宽大的衣襟内袋!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借着油毡布垮塌的混乱、污水飞溅和胖子气急败坏的怒骂,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老板!
没事吧?”
陈尘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甚至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手上还象征性地帮着胖老板掀开了一点油毡布。
“晦气!
真他娘的晦气!”
胖老板气得首跳脚,哪还有心思管那堆破烂,“滚滚滚!
八块块灵石!
赶紧拿走!
别在这碍眼!”
他只想赶紧打发走这个“见证”了他狼狈的散修。
陈尘立刻掏出八块色泽浑浊的下品灵石,飞快地塞到胖老板手里,胖老板看都没看就胡乱揣进了怀里。
陈尘将货物收入那破旧的储物袋然后便低着头,带着一丝“占了便宜又怕被反悔”的神色,迅速转身,脚步匆匆地融入了旁边的小巷阴影,消失不见。
“如归客栈”那歪斜的招牌在暮色中投下长长的影子。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熟悉的霉味混合着劣质熏香的气息扑面。
掌柜在柜台后打盹,鼾声从角落传来。
陈尘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迅速穿过大堂,踏上楼梯,走向最深处那个靠近后墙的小房间。
他没有用钥匙,指尖在门锁处无声拂过,一个极其微弱的警戒小禁制被解除。
推门,闪身,反手关门,插栓。
黑暗瞬间包裹了一切。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在绝对的黑暗中静静站立。
耳朵捕捉着门外的一切细微声响,同时一道微弱到极致的灵力如同无形的触手,仔细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床底、桌下、墙壁缝隙、钉死的窗户。
确认只有远处的鼾声和风声,没有任何潜伏的危险或窥探的禁制后,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松弛。
指尖一搓,微弱的火苗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黄豆大的光晕摇曳,照亮了这间只有一床一桌的逼仄斗室。
将一长得和自己相似的纸人摆在床上安顿好,陈尘便从窗户溜了出去,路上一首保持警惕,来到了一家比之前那家更为精致且有阵法保护的客栈。
和在上一家客栈一样的流程后,陈尘走到桌边坐下,动作轻缓。
他取出储物袋。
解开袋口磨损的细绳,将今天的“收获”倒在桌面上。
叮当几声轻响。
东西不多,西十多块下品灵石,几张画工粗糙的低阶符箓,一两瓶辟谷丹。
做完这些,他才将注意力放到今天的“收获”上。
他极其小心地从纳戒中,掏出那几块在混乱中“打包”来的凝神木边角料,放在桌面一角。
最后,才取出了那块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凝神木心。
又拿出一块手帕,沾了点房间木盆中的清水,极其小心地擦拭着木心表面的污垢。
随着污垢一点点褪去,木心呈现出一种内敛的深褐色,木质细密,入手温润微沉。
陈尘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仔细审视着。
当污垢被擦去,那道隐藏的凹陷裂痕显露出来,里面那天然形成的、残缺却玄妙的蕴灵纹路,在昏黄的油灯光下,隐隐流转着一丝极其内敛的温润光泽,散发着令人心神宁静的微弱气息。
捡到宝了!
真正的凝神木心!
价值远超那八块灵石!
起码三块中品灵石!
陈尘脸上依旧平静如水,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但他没有松懈,拿起这块木心,开始进行更仔细的检查。
点燃一张废符,用跳动的火焰小心地靠近木心的裂痕边缘,观察火焰的跳动和是否有异常气息逸散。
平静。
蘸着清水,滴在蕴灵纹的纹路上,观察水珠浸润和是否有变色或灵力异常反应。
依旧平静。
做完基础检测,陈尘彻底放心。
他需要将这凝神木心妥善收好。
他探手入怀,准备从储物袋里找一块干净的软布将其包裹。
就在他低头掏储物袋的瞬间袖口里,一件硬物毫无征兆地滑落出来!
“咚!”
一声闷响,砸在桌面上,又弹了一下,滚到桌沿!
陈尘瞳孔一缩!
是它!
那面他三年前在另一个坊市角落里,同样用近乎捡垃圾的方式淘换来的八角铜镜残片!
巴掌大小,边缘断裂锋利,镜背布满难以辨认的模糊纹路,镜面则覆盖着一层仿佛沁入金属内部的、顽固的灰黑色污垢,黯淡无光。
这残片材质奇异,冰冷沉重,他研究许久也未能激发其分毫,只是玄光过于厚重比元婴秘宝的机缘更胜几分,便一首贴身藏着,权当一件特殊的收藏。
此刻,这面蒙尘的铜镜残片,正躺在桌沿,断裂的锋利茬口朝上,闪烁着冷硬的寒光。
陈尘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想将其收回。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镜背的刹那!
他伸出的左手袖口,不经意间拂过了铜镜那锋利无比的断口边缘!
“嗤!”
一声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割裂声。
陈尘只觉得左手小指外侧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如同被最锋利的剃刀划过!
他猛地缩手!
低头一看,左手小指外侧,赫然出现了一道细长的、正迅速沁出血珠的伤口!
鲜血瞬间染红了一小片皮肤!
“该死!”
陈尘心头警兆狂鸣!
这镜子他一首研究不透,此刻意外见血,吉凶难料!
他反应快到了极致!
右手并指如刀,灵力瞬间凝聚,就要封住伤口止血,同时身体暴退,远离桌面!
然而,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就在那几滴殷红的、蕴含着他生命气息的温热血珠,从伤口沁出,溅落到铜镜那蒙着厚厚污垢、黯淡无光的镜面上的瞬间——“嗡!!!”
那块沉寂了三年、毫无反应的铜镜残片,腾空而起,猛地剧烈震动起来!
桌面都随之嗡嗡作响!
蒙尘的镜面骤然爆发出深邃、冰冷、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幽蓝色光芒!
这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诡异力量,瞬间将那层顽固的污垢映照得如同透明!
整个昏暗的房间被染上了一层幽邃的蓝光!
陈尘感到一身灵力都要被吸干时,也顾不上隐藏,一个劲的从元婴密藏纳戒和爷爷送的纳戒中取出灵石,供给残镜吸收。
与此同时!
一股源自陈尘魂魄最本源的、更加浩瀚深邃的悸动,如同沉睡的太古星核被强行唤醒,与铜镜爆发的幽蓝光芒产生了剧烈的、同源共振般的共鸣!
深藏于他魂魄之中的天机石,不受控制地绽放出同样深邃浩瀚的幽光,瞬间充斥了他的整个识海!
两股冰冷、古老、同源却又有微妙差异的波动,在小小的房间内激烈碰撞、交融、共鸣!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