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被她那句话钉在了原地。
“白月光的位置…我占得太久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场无声的海啸,将他整个认知世界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不是影子,不是替身,她就是那个他年少时在夏令营里遇见的、让他念念不忘了很多年的安静女孩?
那个他误以为是苏清漪的女孩?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掏空了,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冷风,冻得他西肢百骸都在发僵。
他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抹近乎透明的笑,看着她指尖那点刺目的红,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慌终于彻底吞噬了他。
“不…不可能…”他嘶哑地开口,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怎么会是你…明明是清漪…”林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曾经盛满星子般爱慕与怯懦的眼眸,此刻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映不出丝毫波澜,也映不出他的倒影。
她的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让他恐惧。
“夏令营…湖边…那幅画…”他语无伦次,试图抓住那些模糊的、被错置了多年的记忆碎片,试图证明些什么。
她极轻地咳了一声,抬手掩唇,指缝间似乎又有鲜红渗出。
她微微蹙眉,像是厌烦了这具不听话的躯壳,也厌烦了他迟来的追问。
“顾承,”她打断他,声音微弱却清晰,带着一种抽离事外的疲惫,“那些都不重要了。”
她慢慢站起身,白色的裙摆像凋零的花瓣拂过地面,身形单薄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窗外吹进来的风带走。
“重要的是,医生说的没错,时间是三个月,但现在看来,可能更短。”
她朝着门口走去,经过他身边时,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那股混合着血腥味的、她身上特有的淡淡馨香掠过他的鼻尖,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去哪儿?!”
他猛地转身,失控地抓住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细得惊人,冰凉的皮肤下,骨头硌得他手心生疼。
他不敢用力,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林晚停下脚步,没有挣脱,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他紧握着她手腕的地方,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东西。
“放手。”
她说。
没有情绪,没有恨,也没有爱,空茫茫一片。
“我不放!”
顾承眼睛红得吓人,那些商场上的运筹帷幄、冷静自持此刻碎得干干净净,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只剩下最本能的慌乱,“林晚!
说清楚!
到底是不是你?!
那些信…那些画…是我。”
她终于承认,声音轻得像叹息,“但你都扔了,不是吗?
你说…模仿得很拙劣。”
顾承如遭雷击,抓着她的手猛地一颤。
他想起来了。
婚后第一年,他确实在她偷偷藏着的盒子里看到过一些泛黄的画稿和信件,笔迹青涩,内容熟悉。
他当时正因家族压力娶了她而心烦意乱,又因苏清漪的远离而迁怒于她,只看了一眼便认定她是处心积虑模仿苏清漪来讨好他,言辞刻薄地羞辱了她一番,让她别再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原来,那原本就是属于她的。
是他眼盲心瞎,错认了光阴,错付了深情,又亲手将她最珍视的过往,践踏得一文不值。
“对不起…对不起林晚…”巨大的悔恨像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语无伦次地道歉,试图将她拉进怀里,仿佛这样才能确认她还在。
林晚却在他碰到她之前,用力抽回了手。
动作不大,却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让她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她看着他,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却足以将他凌迟的嘲弄,“顾承,你的白月光回来了,正好…我也该退场了。”
她绕过他,继续朝门外走去。
“不!
你不准走!”
顾承冲她的背影低吼,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你是我的妻子!
我不准你走!
我们去医院!
现在就去!
找最好的医生…妻子?”
林晚停在楼梯口,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肩膀微微抖动,却又引发了一阵压抑的咳嗽。
她扶住楼梯扶手,缓了好一会儿,才背对着他,轻轻地说,“签了离婚协议,我就不是了。”
顾承猛地抬头,这才看见客厅的茶几上,安静地放着一份文件和一串钥匙。
离婚协议。
她己经签好了名字,就在日期那一栏的下方。
娟秀的字迹,和她遗愿清单上的一模一样,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旁边,是这栋别墅的钥匙。
她把它还给了他。
她把所有关于她的痕迹,能烧的都烧了,不能烧的,都还给了他。
她真的要走了。
不是闹脾气,不是耍手段,是彻底地、永远地,从他的生命里离开。
以一种他永远无法挽回的方式。
“不…我不同意!
我绝不签字!”
他冲过去,一把抓起那份协议,嘶啦几声,狠狠撕成了碎片,扬手扔开。
纸屑如雪片般纷纷扬扬落下,落在他的肩头,也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林晚静静地看着那些飘落的纸屑,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他撕掉的不过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
“随便你吧。”
她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法律程序,让律师来处理就好。
剩下的时间,我想一个人待着。”
说完,她不再有丝毫犹豫,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地走下了楼梯。
顾承想追,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眼睁睁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穿过客厅,打开门,融入了门外清冷的夜色里。
没有回头。
他徒劳地伸出手,却只抓住了一把空气,和满室令人窒息的、东西烧焦后的苦涩味道。
还有那些纷纷扬扬、写满了他罪证的协议碎片。
他像一尊雕像般僵在原地,很久很久,首到手机铃声尖锐地响起,打破这死寂。
他机械地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苏清漪温柔又带着些许试探的声音:“承哥?
你到家了吗?
我有点担心你下午的电话…没什么事吧?”
顾承听着那把曾经让他觉得慰藉的声音,此刻却只觉得无比刺耳和遥远。
他缓缓抬眼,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壁炉里那堆灰烬上,喉结滚动,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她才是…什么?”
苏清漪没听清。
顾承闭上眼,滚烫的液体终于无法抑制地从眼角滑落,烫得他浑身一颤。
他对着电话,一字一句,像是陈述,又像是诅咒自己:“弄错了…从一开始…就全都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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