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夜半脚步声回到“悦来居”那间逼仄的客房,沈清源反手闩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吁出一口气。
窗外雨声未歇,敲打着青瓦屋檐,淅淅沥沥,无止无休,更衬得屋里死寂一片。
他摊开手掌,那个粗糙的、没有面孔的小纸人静静躺在掌心,心口那一点猩红,像一枚被钉死的诅咒,刺眼夺目。
纸扎铺里那个哑女苍白的面容,尤其是那双与知夏极其相似却空洞死寂的眼睛,在他脑海里反复浮现。
她是谁?
她和知夏到底是什么关系?
赠送这个诡异的小纸人,是警告,是提示,还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还有墙上那双精美得令人心悸的红色纸绣鞋……信纸上的图案找到了源头,但这源头却通向更深的黑暗。
头痛欲裂。
沈清源将小纸人小心翼翼收进贴身口袋,和那封匿名信放在一起。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潮湿阴冷的风立刻灌入,带着河水的腥气和泥土的芬芳,却吹不散满屋的疑云。
楼下隐约传来掌柜夫妇压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但“外乡人”、“惹麻烦”、“晦气”几个词还是飘了上来,像针一样扎进沈清源的耳朵。
他苦笑着关上窗,这个镇子对他的排斥,如同铜墙铁壁。
晚饭是掌柜婆娘冷着脸送上来的:一碗寡淡的菜粥,一碟咸菜。
他食不知味地勉强咽下,只觉得肠胃和心情一样滞涩沉重。
夜色彻底笼罩栖水镇,雨似乎小了些,变成了绵密的雨丝。
煤油灯的光晕在墙上投下他孤独而焦躁的影子,随着火焰轻轻晃动。
疲惫和困意终于袭来,沈清源和衣躺在那张硬板床上,辗转反侧。
知夏的笑脸、镇民恐惧的眼神、猩红的绣鞋、哑女空洞的面孔……所有画面光怪陆离地交织在一起,最后沉入一片黑暗。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
嗒…嗒…嗒…一种声音,穿透了淅沥的雨声,固执地钻入他的耳膜。
不是雨滴声。
更清脆,更……有节奏。
像是……木屐?
或者,是鞋跟敲击木质地板的声音。
沈清源的意识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心脏骤然收缩。
他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侧耳倾听。
声音消失了。
只有窗外永恒的雨声。
是梦吗?
还是过度紧张产生的幻听?
他刚想放松下来——嗒…嗒…嗒…声音又响起来了!
这一次,无比清晰,近在咫尺!
就在门外的走廊上!
缓慢,清晰,一步一顿,带着一种悠然的、甚至是慵懒的韵律,仿佛有人正穿着那种硬底的绣花鞋,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悠闲地踱步。
沈清源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眼睛死死盯住房门。
黑暗中,他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几乎要撞破胸腔。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由远及近,仿佛正沿着走廊,一步步走向他的房门。
嗒…嗒…嗒…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脚步声停住了。
正好,就停在了他的门外。
一片死寂。
门内门外,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沈清源甚至能听到煤油灯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他能感觉到,门外……有什么东西站在那里。
静静地,一动不动。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西肢百骸,让他无法动弹。
冷汗从额角滑落,滴进衣领,带来一阵战栗。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死死盯着门板,想象着门外的景象——一个穿着红绣鞋的、模糊的身影,正无声地伫立,也许……正透过门缝向内窥视。
过了多久?
一分钟?
五分钟?
那脚步声再也没有响起。
门外的“存在”似乎极有耐心。
不能再这样下去!
一种混合着恐惧和极度焦虑的冲动,猛地攫住了沈清源。
他要知道门外到底是什么!
是人在装神弄鬼,还是……别的什么?
他咬紧牙关,几乎是凭借着一股蛮力,猛地从床上弹起,赤着脚,两步冲到门边,手颤抖着握住门闩,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哗啦一下将房门猛然拉开!
冰冷的、带着湿气的风瞬间扑面而来。
走廊上空空如也。
只有尽头那扇小窗外漏进来的、水一样的惨淡月光,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两旁的客房房门都紧闭着,寂静无声。
仿佛刚才那清晰无比的脚步声,从头到尾都只是他极度紧张下产生的臆想。
沈清源扶着门框,大口喘着气,心脏依然狂跳不止。
他探出头,向走廊两侧张望,确实没有任何人影。
难道……真的是幻觉?
他低下头,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门口的地板。
呼吸骤然停止。
门槛外的木地板上,比昨夜更加清晰地印着几个小小的、潮湿的印记。
那不是完整的脚印,更像是鞋尖点地留下的湿痕,小巧,玲珑,带着一种诡异的秀气。
痕迹从走廊深处延伸而来,在他的门口略微凌乱,然后……消失了。
仿佛那个踱步的存在,就在这里驻足,停留,然后……蒸发不见了。
而在那一小片湿痕的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
不是枯萎的花瓣。
那是一小片红色的碎纸屑,边缘不规则,像是从什么纸质物品上不小心刮擦下来的。
那红色,艳得刺眼,和他口袋里的朱砂图案、纸扎铺里那双鞋,如出一辙。
沈清缓缓蹲下身,手指颤抖地捡起那片碎纸屑。
纸质细腻,带着一种特殊的韧性,不像普通的纸张。
这是……制作纸扎的那种彩纸?
他猛地抬头,再次望向空无一人的走廊,一股彻骨的寒意,比夜雨更冷,瞬间浸透了他的西肢百骸。
不是幻觉。
那个“东西”,昨晚来了,今晚又来了。
它留下了标记。
它盯上他了。
沈清源一步一步退回房内,缓缓关上房门,重新插上门闩,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他捏着那片小小的红色纸屑,就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炭火。
煤油灯的光晕摇曳,将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扭曲不定。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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