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最终还是敲开了那间出租屋的门。
三楼西户,木门上的“福”字贴纸边角卷了翘,房东是个戴老花镜的老太太,拄着拐杖领她看房时,拐杖头在楼梯上敲出“笃笃”的响。
“林砚这孩子心善,特意跟我说你是刚毕业的学生,”老太太推开窗户,风卷着梧桐叶的气息涌进来,“这房以前住的也是个姑娘,跟你一样爱晒太阳,可惜后来嫁人搬走了。”
搬家那天林砚来得很早。
苏晚站在楼下等他时,看见他骑着辆黑色二八自行车从街角拐过来,车把上挂着个褪色的帆布包,后架用绳子捆着块木板当货架。
车铃按下去只发出嘶哑的“吱呀”声,车身却擦得锃亮,链条转动时带着规律的轻响。
“上来吧。”
林砚停在她面前,弯腰把她的行李箱稳稳绑在木板上,指腹蹭过金属卡扣,留下淡淡的锈迹。
苏晚坐在后座,手不自觉地抓住车座边缘。
自行车穿过种满梧桐树的老街,阳光透过叶隙洒在两人身上,光斑晃得人睁不开眼。
“你这自行车够复古的。”
她忍不住笑,风吹起她的头发,扫过林砚的后背,他的衬衫瞬间绷紧了线条。
“比你小两岁,”林砚的笑声混在风里传过来,带着点难得的轻快,“大学时从旧货市场淘的,修修补补骑到现在。
它可比某些说走就走的人靠谱多了。”
话音落时,他脚下的踏板顿了顿,像是不小心触到了什么开关。
苏晚没接话,指尖悄悄蜷起。
她看见林砚手腕上的旧表在阳光下反光,表盘裂痕像条细小的银线,缠着他每一次抬手的动作。
自行车碾过路面的石子时猛地颠簸,苏晚的膝盖撞到他后背,她慌忙往后缩,却听见林砚低声说:“抓着我衣角吧,摔下去要赔医药费。”
他的白衬衫衣角带着淡淡的洗衣液味,混着书店特有的檀香。
苏晚的指尖刚碰到布料,就感觉他骑车的力道稳了些,车轮碾过落叶的声音变得轻柔,像怕惊扰了什么。
搬进新家的第一晚,苏晚被隔壁的争吵声惊醒。
老式居民楼的墙像层薄纸,女人的哭骂、男人的怒吼,还有东西摔碎的脆响,清晰得像在耳边炸开。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沿,手机屏幕亮着凌晨两点的时间,通讯录翻来翻去,竟找不到一个能说说话的人。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震,是林砚发来的消息:“睡不着?
我在书店,灯给你留着。”
苏晚抓起外套就往楼下跑。
夜风带着凉意,老街的路灯昏黄,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书店的灯果然亮着,暖黄的光晕透过玻璃窗漫出来,在门口的梧桐树下铺成一小块光亮。
她推开门时,风铃“叮铃”作响,林砚正坐在柜台后看书,台灯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刚整理完旧书,正想歇会儿。”
他抬头时眼里带着点刚从文字里抽离的茫然,随即起身给她倒了杯牛奶,玻璃杯壁上凝着细小的水珠,“热的,加了点蜂蜜。”
苏晚捧着杯子坐在藤椅上,暖意顺着掌心往西肢蔓延。
林砚的柜台前摆着个威士忌杯,琥珀色的液体里浮着冰块,碰撞时发出细碎的响。
“你总喝这个吗?”
她小声问,目光落在他握杯的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林砚转动着杯子,冰块在杯壁上划出轻响。
“以前听人说过,威士忌像成年人的眼泪,”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书店的安静,“喝第一口辣嗓子,咽下去烧心,但喝到最后,好像连难过都变得钝钝的,不那么疼了。”
苏晚的心跳慢了半拍。
她看着他眼底的落寞,忽然不敢问“那个人是谁”。
柜台角落的台灯照不到他的下半张脸,阴影里藏着说不清的情绪。
她低头喝牛奶,甜味在舌尖化开,却盖不住心底隐隐的涩。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事。
苏晚说她大学时写的剧本得了奖,以为毕业就能当编剧,结果投了几十家公司都石沉大海;林砚说他读建筑系时设计的方案拿过金奖,图纸还收在书店最底层的抽屉里。
“为什么放弃建筑?”
苏晚忍不住问,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画圈。
林砚翻书的动作停了。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晚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见他低声说:“以前有人跟我说,她最喜欢看阳光透过书店的玻璃窗,在书架上投下一格一格的光。”
他抬手指了指窗外,月光刚好穿过梧桐叶,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影,“她说想守着这样的书店,从晨光熹微到暮色西合,我答应了她。”
苏晚没再追问。
她看着林砚的侧脸,台灯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左眼尾的那颗小痣藏在睫毛阴影里,像个没说出口的秘密。
凌晨一点,林砚送她回家。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大半,走两步就陷入一片漆黑。
林砚走在前面,脚步很轻,却总能在灯灭的瞬间精准地跺亮下一盏。
昏黄的光短暂亮起时,苏晚看见他衬衫后背沾着片梧桐叶,大概是刚才在楼下蹭到的。
到三楼门口时,她掏钥匙的手在抖,金属钥匙串撞出轻响。
“以后睡不着就来书店,”林砚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我通常都在,整理书或者……发呆。”
苏晚抬头时,正撞见他眼里的微光,像落进深潭的星子。
她慌忙点头,钥匙终于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晚安。”
她低声说,推开门的瞬间,听见林砚在身后轻轻回应:“晚安。”
那之后,苏晚成了书店的常客。
每天下班后她都会拐进老街,把包往柜台边一放,就去靠窗的藤椅上写东西。
林砚从不打扰她,只是在她笔尖停顿的时候,默默泡杯热奶茶放在桌边——他记得她不爱喝咖啡,只喜欢甜腻的奶茶。
有时苏晚写累了,会帮他整理书架。
两人蹲在地上分类旧书,指尖偶尔碰到一起,就像触电般猛地缩回,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去捡另一本书。
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们身上,把灰尘照得像漂浮的金粉,空气里飘着旧纸张的味道,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梅雨季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阳光好得不像话。
林砚搬了张藤椅到书店门口,又从仓库翻出个小马扎给苏晚。
“晒晒书,也晒晒你,”他笑着把一本晒得发烫的诗集递过来,“再不出太阳,你就要跟这些书一样发霉了。”
苏晚接过书时,指尖碰到他的掌心,两人都愣了愣。
她低头翻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听见林砚坐在旁边修钢笔的动静——他总爱捡些旧钢笔回来修,说“笔尖有温度的笔,写出来的字才暖”。
她偷偷拿出手机,对着他低头专注的侧影拍了张照,照片里他的睫毛很长,阳光在他发梢镀了层金边,连那道表玻璃上的裂痕,都闪着温柔的光。
她把这张照片设成了手机壁纸,像藏起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那天的风很轻,梧桐叶落在他们脚边,奶茶的甜味混着阳光的味道,苏晚忽然觉得,或许漫长的雨季过后,她真的能等到属于自己的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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