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门被踹开的巨响，像一块巨石砸进黏稠嘈杂的声浪里，连地板都跟着呻吟了一声。
我手里的水晶搅拌棒差点滑进坩埚。
诅咒乌鸦的羽毛正以一种不祥的节奏在墨绿色的糖浆里打着旋，散发出助眠的甜腥气。
这是给隔壁李三家那小狼崽子定的晚安糖浆，今晚月相不好，孩子躁得厉害。
“以光明圣廷之名！
奉女神谕令，缉拿毁灭之子，肃清邪恶！”
吼声洪亮，充满不容置疑的正义感，可惜时机烂得要命。
柜台斜对面，狼人李三正被他老婆揪着耳朵咆哮：“说了多少次！
别用你刚啃完骨头的嘴去亲孩子！
瞧这口水腥的！”
李三呜呜地辩解，声音淹没在妻子的声浪里。
角落里，烂醉如泥的精灵帕西维尔正用走调的花腔诅咒他出轨的情人，顺带抨击精灵王庭的酿酒技术一年不如一年；后门外，沉重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伴着暴躁的闷响一下下传来，还夹杂着压抑的龙息喷吐——显然，那位老顾客的耐心即将告罄。
新来的圣骑士，铠甲锃亮，圣徽耀眼，手持一柄光华流转的圣剑，像一尊突然被投放进市集的神像。
他试图维持威严，但宣读罪状的嘴张合了几次，声音彻底被这片混乱的泥沼吞没。
他脸上那副“吾即正义降临”的表情，慢慢凝固，然后出现一丝裂痕，大概是没预料到要缉拿的“邪恶窝点”闻起来像糖果作坊，听起来像菜市场。
他的目光扫过货架——上面整齐码着“吸血鬼特供防晒霜（SPF10000+）”、“魅魔尾油护理精华”、“石肤巨怪去角质磨砂膏”——最终落在我，以及我面前“滋滋”冒泡的坩埚上。
决心重振声势，他猛地举起圣剑，剑尖指向我，神圣光辉开始凝聚：“魔头！
伏诛——”剑光劈落。
我没躲。
只是叹了口气，顺手从旁边捞起一瓶早上熬废了的、粘稠度超标的曼德拉草根增稠剂，手腕一抖，暗紫色的胶状液体精准地泼洒出去，迎上那道圣洁的剑芒。
嗤——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只有一种令人尴尬的、黏糊糊的声响。
圣洁的光华像是陷入了最顽固的蛛网，迅速黯淡、凝固。
那柄华美的圣剑的前半截，被一层骤然变硬的、果冻般的紫色物质裹了个严实，重量陡增，差点把猝不及防的圣骑士带个趔趄。
他惊愕地看着自己的神器，此刻更像一根滑稽的、沾满了劣质糖浆的棍子。
店里的噪音诡异地低了一个八度。
狼人夫妇停止了争吵，醉精灵打了个酒嗝，后门的砸门声也停顿了。
“所以，”我擦擦手，拿起柜台上一只一首用文火温着的银壶，倒了满满一杯冒着温热蒸汽、散发奇异草木清香的液体，推过柜台，“要加蜂蜜吗？
看在老主顾份上，本月特惠，三杯免运费。”
杯子是普通的白瓷杯，上面还印着个歪歪扭扭的“店长推荐”字样。
圣骑士的脸，从铁青涨成猪肝色，嘴唇哆嗦着，羞愤几乎要从铠甲缝隙里喷出来。
他猛地想抽回圣剑，结果只听到“啵”的一声，像是拔开了一个顽固的酒塞。
剑是抽回来了，但粘在剑尖的那坨紫色凝固物下面，还晃晃悠悠地粘着个我从货架摘下来挂上去的小木牌——上面用欢快的花体字写着：第二件半价！
惊喜带回家！
死寂。
然后是“噗嗤”一声，不知谁先笑了出来。
圣骑士僵硬地站在原地，拿着他那柄挑着促销牌的圣剑，像个误入滑稽剧场的悲剧演员。
下一刻，李三夫妇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两张磨得边缘发毛的硬纸卡，醉醺醺的帕西维尔摸索着从精灵长袍的褶皱里也抽出一张，后门那巨大的龙头挤开一条缝，一枚用特殊金属打造、足够当盾牌用的巨型卡片被一只爪子递了进来，轻轻晃了晃。
整条街的怪物，齐刷刷地，向我，向那位圣骑士，举起了他们的——积分会员卡。
上面清晰地印着：黑巫师魔药杂货铺·尊享VIP，积分兑好礼，优惠享不停！
圣骑士看着那一片沉默却无比刺眼的会员卡森林，看着剑尖上晃荡的“第二件半价”，看着眼前这杯冒着热气的“暴躁巨龙镇定茶”，他眼中的正义和愤怒，一点点碎裂，最终化为一片彻底的、茫然的空白。
只剩下后门外，巨龙压抑着暴躁的、小心翼翼的催促：“那个……茶，能快点吗？
真的……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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