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纸扎铺的哑女翌日清晨,沈清源是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的。
他一夜未睡踏实,眼下一片青黑。
门槛外那片枯萎的花瓣和潮湿的脚印,像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
他仔细检查过,那绝非幻觉。
这个镇子,确实有某种超出他理解的东西在暗中窥伺。
洗漱时,冷水拍在脸上,暂时驱散了部分疲惫,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
他决定从镇上最可能接触“非常规”事物的地方入手——那间老妪昨日含糊提过的纸扎铺。
撑着油纸伞,沈清源再次步入栖水镇湿漉漉的街巷。
雨中的镇子更显沉寂,白墙黑瓦被雨水浸透,颜色深沉,如同一幅被水晕开的水墨画,只是这画中透着一股死气。
纸扎铺并不难找,就在镇子西头一条僻静的窄巷尽头。
店面比想象中更破旧,低矮的门楣上挂着一块被风雨侵蚀得字迹模糊的木匾,隐约能辨出“陈记纸铺”字样。
门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飘出一股混合着糨糊、竹篾和陈旧纸张的特殊气味。
沈清源在门口顿了顿,收起伞,迈步走了进去。
店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柜台上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方圆几步。
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缓慢翻滚。
西周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摆满了纸扎的物件——栩栩如生的童男童女,脸上涂着两团鲜艳的腮红,嘴角咧开僵硬的微笑;高大的纸马纸牛,眼眶空洞;精致的亭台楼阁、金山银山……所有这些都无声地矗立在阴影里,形成一片沉默而诡异的丛林。
最让人脊背发凉的,是那些纸人的眼睛。
无论沈清源站在哪个角度,都感觉那些空洞的、描画出来的眼睛,正齐刷刷地、冷漠地注视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他感到一阵寒意,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
“有人吗?”
他试探着问了一声,声音在堆满纸物的狭窄空间里显得有些闷。
没有人回答。
只有雨水从屋檐滴落的单调声响,嗒…嗒…嗒…他往里又走了几步,绕过一对几乎与人等高的金童玉女。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柜台后方墙壁上挂着的一样东西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一双纸扎的绣花鞋。
极其精美,比昨晚信纸上的图案更加细致夺目。
鲜红的纸张剪裁成小巧玲珑的鞋型,鞋尖上缀着细小的金箔梅花,鞋帮上用更深的红色丝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路,那红色浓艳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它们被悬挂在正中央,在昏暗中散发着不祥的、诱人的光泽。
沈清源的呼吸一滞。
就是它!
信上的图案!
他正看得出神,忽然,身旁极近的地方,响起一声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他吓了一大跳,猛地转头。
就在柜台侧面阴影里,一个穿着深蓝色土布褂子的少女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悄无声息,像一抹从地底渗出来的幽魂。
她正低头摆弄着手里一个未完成的纸扎框架,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沈清源的心脏还在狂跳,他勉强镇定下来,仔细打量她。
少女身形纤细,肤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一头乌黑的长发简单挽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在颊边。
她看起来很年轻,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
“姑娘,打扰了,我想打听点事。”
沈清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无害。
少女依旧低着头,专注着手里的活计,手指灵巧地将细竹篾弯曲成型,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姑娘?”
沈清源又唤了一声,稍稍提高了音量。
这次,少女终于有了反应。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当她的脸完全映入煤油灯光晕的那一刻,沈清源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那张脸——苍白,精致,眉眼如画——竟然和林知夏有着八九分的相似!
只是,这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光彩,也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她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哀戚和疏离。
不是知夏。
沈清源在心里立刻否定。
知夏的眼睛是暖的,是活的,蕴含着山川湖海和阳光。
而眼前这个少女,像是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精致易碎的瓷娃娃。
“知…知夏?”
他还是忍不住,颤抖着声音唤出了那个名字。
少女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极其细微,快得像是错觉,随即又恢复了死水般的沉寂。
她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摆了摆。
沈清源明白了,她不能说话。
是个哑女。
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困惑席卷了他。
为什么她会和知夏如此相像?
她和知夏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她是谁?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请问,你是这家店的人吗?”
哑女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纸扎上,似乎对他失去了兴趣。
“我想打听一个人,她叫林知夏,长得很像你。”
沈清源拿出那张几乎被他捏得发皱的照片,递到她面前,“她几个月前来过镇上写生,后来失踪了。
你见过她吗?
或者,听说过什么吗?”
哑女瞥了一眼照片,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着照片,又抬头看看沈清源,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但很快湮灭无踪。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身在柜台下摸索了片刻,拿出了一个东西,递给沈清源。
那是一个只有巴掌大的小纸人,扎得歪歪扭扭,粗糙简陋,脸上没有画五官,一片空白。
纸人的身上,却用红色的颜料,点了一个心口的位置。
沈清源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
他接过小纸人,指尖触碰到哑女的手指,冰冷刺骨,毫无活人的温度。
“这是什么意思?”
他问,“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或者……她有危险?”
哑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再有任何表示。
她重新拿起那个未完成的纸扎框架,低下头,继续专注地摆弄起来,仿佛沈清源和他的问题都不再存在。
沈清源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个诡异的小纸人,看着眼前这个酷似知夏却又死气沉沉的哑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头顶。
这间纸扎铺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而这个哑女,就是谜团最核心、最诡异的存在。
他意识到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反而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深深看了哑女一眼,将她苍白的侧颜和那双死寂的眼睛刻入脑海。
“我还会再来的。”
他低声说,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哑女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根本没听见。
沈清源转身,快步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纸扎铺。
重新回到雨巷中,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他才感觉稍微能喘过气来。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黑洞洞的店门,感觉那就像一张沉默的、吞噬一切的巨口。
而那个哑女,还有墙上那双刺眼的红色纸绣鞋,都深藏在这巨口之中。
他低头看着手心里那个没有脸的、心口点着红点的小纸人,把它紧紧攥住。
线索,似乎找到了,却又陷入了更深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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