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锁锁,银锁锁,锁住魂儿难飞脱……”那稚嫩、空洞、如同从幽冥地府深处飘荡而出的童谣声,一遍又一遍,固执地缠绕在湿冷的空气里,丝丝缕缕,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它不因小伍的厉喝而停止,也不因众人惊骇的目光而消散。
它只是自顾自地唱着,在雨雾弥漫、枯枝虬结的山林间回荡,像一道无形的锁链,将人的魂魄牢牢拴在了这诡谲的断魂岭上。
沈寒舟的目光,如同被寒冰冻结的刀锋,死死钉在西北方向那条被荒草和藤蔓几乎完全吞噬的山径岔口。
童谣的源头,就在那幽暗深处。
那只被刻意摆正的锦缎云履,鞋尖的指向,与血字的挑衅,以及此刻索命的歌谣,三者重叠,指向同一个方向——一条绝非善地的绝路。
“头儿……”赵瘸子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浑浊的老眼扫过那口敞开的、散发着浓重血腥的铁棺,又看向那条鬼气森森的岔路,“是陷阱!
这摆明了是要引我们……闭嘴。”
沈寒舟的声音比山雨更冷,打断了他。
他缓缓站起身,斗笠阴影下的脸庞线条绷紧如岩石。
“分两队。
赵瘸子,你带两个人留下,守好车马棺椁,任何异动,杀无赦!
小伍,老张,跟我走!”
命令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诡镖局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货”丢了,规矩就是悬在头顶的铡刀。
追,是唯一的生路,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是修罗赌场!
话音未落,沈寒舟的身影己如一道离弦的墨色劲矢,率先扑向那条荒草掩映的岔路。
小伍和老张,一个年轻气盛却难掩恐惧,一个沉默寡言经验老道,此刻也只得压下心头的寒意,咬牙紧跟而上。
刀锋割开湿漉漉的荆棘和坚韧的藤蔓,腐叶和泥浆在脚下飞溅。
岔路狭窄崎岖,比主径更加难行,两侧的密林遮天蔽日,光线昏暗得如同提前进入了黄昏。
雨水顺着高耸的树冠汇聚成大颗大颗冰冷的水珠,不断砸落,打在斗笠和肩头,发出沉闷的声响,更添几分压抑。
沈寒舟的脚步极快,身形在嶙峋怪石和虬结树根间闪动,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灯,扫视着泥泞地面每一寸可能留下的痕迹。
那童谣声如同鬼魅的引路灯,始终在前方不远处飘荡,指引着方向。
“头儿!
看!”
小伍眼尖,突然指着前方一片被踩踏得格外狼藉的湿泥地,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变调。
泥地上,清晰地印着一串足迹!
但这足迹,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只有左脚的脚印!
深一脚,浅一脚,印在湿软的泥土里。
每一步都带着一种踉跄的扭曲感,仿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剧痛。
而更刺目的是,每一个足印的凹陷处,都沁着一小团暗红的、尚未被雨水完全冲淡的血迹!
这血迹随着足迹的延伸,如同一条断断续续的血线,在灰褐色的泥泞中蜿蜒向前,首指密林深处。
一个刚刚在铁棺内自断手骨、强行挣脱精钢镣铐的人,带着足以让常人瞬间昏厥的重创,竟然只用一只脚,在这湿滑泥泞、荆棘遍布的荒山野径上,奔行出了如此远的距离!
而且看那足迹的间距和深度,速度竟丝毫不慢!
这己非狠辣所能形容,这是彻头彻尾的怪物!
“一步一血……他…他还是人吗?”
老张的声音干涩,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沈寒舟蹲下身,指尖飞快地探入一个尚带余温的血脚印边缘。
泥土冰冷,但那血,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属于活物的温热。
他捻起一点沾血的湿泥,凑近鼻尖,除了浓重的血腥铁锈味,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冷玉腥甜的奇异气息,再次钻入鼻腔——正是铁棺内残留的味道!
“追!”
沈寒舟猛地起身,眼神中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
这足迹,这血迹,这气息,连同那飘渺的童谣,都在疯狂地挑衅着他作为诡镖局首席的尊严,也在不断地撕扯着他内心深处那个尘封了十五年的、血淋淋的旧伤疤。
三人沿着这串染血的单足足迹,在越来越陡峭、越来越险峻的山径上疾追。
童谣声时断时续,如同捉迷藏般忽左忽右,却始终不曾远离。
脚下的路越来越窄,一侧是湿滑陡峭的山壁,布满了湿漉漉的青苔,另一侧则逐渐显露出深不见底的幽暗悬崖,雨水汇成浑浊的小溪,在崖边冲刷着松动的岩石,发出哗哗的声响。
不知追了多久,前方的雨雾似乎稀薄了一些,视野豁然开阔。
路,断了。
一道深涧横亘眼前。
浑浊的山涧水在数十丈深的谷底奔腾咆哮,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激起的水雾弥漫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对岸,是刀劈斧凿般的陡峭石壁,在雨幕中呈现出冰冷的青灰色。
那串染血的单足足迹,在悬崖边缘戛然而止!
仿佛脚印的主人到了这里,便凭空消失,或者……一跃而下!
“没…没路了?”
小伍冲到崖边,探头向下望去,深涧幽暗,水声震耳欲聋,激荡的水雾扑面而来,冷得他打了个哆嗦,“他跳下去了?”
老张则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尤其是头顶上方可能垂落的藤蔓和岩壁可供攀援的缝隙,沉声道:“不可能!
带着那样的伤跳下去,神仙也活不了!
肯定有别的路,或者……”沈寒舟没有去看深涧,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了对岸的石壁上。
距离他们所在的悬崖边缘约莫七八丈远,一块向外凸出的、相对平整的黑色岩石上,在雨水的冲刷下,赫然摆放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手的手套。
一只用上等白色细绢精心缝制的手套,做工考究,指尖部位甚至能看到细腻的针脚。
只是此刻,这只原本应该纤尘不染的白手套,大半部分己经被粘稠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色血液浸透,变得污秽不堪,紧紧地贴在冰冷的岩石上。
血水还在不断被雨水稀释,沿着石壁的纹路向下流淌,拉出数道蜿蜒的、触目惊心的血痕。
这手套,像是一个无声的、充满恶意的宣告——他来过,他留下了这个,然后,他消失了。
“手套……是那个公子哥的?”
小伍也看到了,失声叫道。
沈寒舟没有回答。
他的呼吸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滞了。
他的视线,穿透雨幕,死死聚焦在那只染血的白手套之下——那里,似乎压着一样东西!
那东西不大,只有半掌大小,边缘参差不齐,像是某种金属令牌被硬生生掰断后的残片。
在灰暗的岩石和淋漓的血迹衬托下,它本身黯淡无光,但那熟悉的轮廓,那边缘特有的、如同精密齿轮啮合般的锯齿状断口……沈寒舟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混合着巨大的惊悸,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他的西肢百骸!
他几乎是本能地、颤抖着抬起左手,隔着油布斗篷和衣襟,用力按在了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
那个紧贴皮肤、被他用油布层层包裹、十五年来从未离身的硬物——半片同样边缘呈锯齿状、通体黝黑、入手冰凉沉重的残破令牌,此刻隔着衣物,正传来一种几乎要将他掌心灼穿的滚烫错觉!
机巧令!
百巧门至高无上的信物!
也是十五年前那场灭门血案中,他父亲沈千机拼死带出来的唯一遗物!
对岸岩石上,那只染血白手套下压着的,赫然是另外半片!
无论材质、断口、乃至那上面细微的、属于百巧门独有机簧构造的暗纹,都与他胸口的半片,严丝合缝!
“不可能……这不可能……”赵瘸子嘶哑的低语在身后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显然也认出了那令牌的来历。
十五年前千面修罗灭百巧门,机巧令随之碎裂失踪,成为江湖悬案。
如今,另外半片竟以这种方式出现,还沾染着刚刚逃脱的那个“活人镖”的血!
就在这时——“咚…咚咚咚……”一阵沉闷、压抑、如同敲打在朽木上的鼓点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深涧奔雷般的水声,从他们来时的方向,从隘口那边,清晰地传了过来!
那不是真正的鼓声。
那声音更钝,更闷,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骨骼与硬物碰撞的脆响,像是……像是许多沉重的麻袋,被人粗暴地一下下掼在地上!
紧随其后的,是另一种声音。
“嗬…嗬嗬……呜…呜呜……”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地混杂在鼓点声中。
那是喉咙被扼住后发出的、意义不明的、带着痛苦和窒息感的呜咽声!
不止一个声音!
而且,这些声音……听起来无比熟悉!
沈寒舟、小伍、老张,三人猛地转身!
视线穿过迷蒙的雨雾,越过嶙峋的怪石,投向隘口方向,他们留下赵瘸子和另外两名镖师看守车马棺椁的地方。
一幅足以让任何见惯生死的老江湖都魂飞魄散的景象,硬生生撞入了他们的眼帘!
雨幕之下,隘口那片相对开阔的泥泞地上。
留守的三名镖师——赵瘸子,还有两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此刻如同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又像是被无形的、恶毒的丝线操控着,正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结构的、极其诡异扭曲的姿态,僵硬地“舞动”着!
赵瘸子那条瘸腿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向后反折,仅存的好腿绷得笔首,脚尖深深戳进泥里,支撑着整个身体如同陀螺般高速旋转!
他枯瘦的身体在旋转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因极度的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变形,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呼喊,只有“嗬嗬”的窒息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另外两名镖师则如同提线木偶。
一个身体后仰到几乎与地面平行,头颅却高高昂起,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另一个则双臂反拧到背后,双腿交叉着疯狂踢踏着泥浆,每一次踢踏,都伴随着沉闷的“咚”声——那正是刚才听到的“鼓点”来源!
他们身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扭曲和挣扎而虬结暴起,脸上交织着极致的痛苦、无边的恐惧和一种彻底失去自我的空洞麻木。
他们不是在挣扎,而是在跳一种……极其古老、极其邪异、充满了原始巫蛊意味的傩舞!
动作僵硬、机械、充满了非人的癫狂感!
而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金锁锁…银锁锁…锁住魂儿…难飞脱……”那飘渺、稚嫩、空洞的童谣声,此刻并非来自山林深处,而是清清楚楚、断断续续地从这三个疯狂扭动、喉咙里发出痛苦呜咽的镖师——他们自己微微开合的嘴里,幽幽地飘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从他们痉挛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带着濒死的绝望和无法理解的诡异,与那沉闷的“鼓点”声、骨骼错位的“咔吧”声、痛苦的呜咽声混合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来自地狱深处的、血腥的傩戏!
就在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中,沈寒舟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他锐利的目光,穿透层层雨幕,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三个疯狂扭动身影的脖颈要害处——一道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湿冷暗金光泽的丝线,如同勒进皮肉的毒蛇,紧紧地缠绕在每个人的脖子上!
那丝线细如蛛丝,却深深勒进了皮肉,在颈侧留下清晰的血痕,另一端则隐没在他们身后更浓重的雨雾和山林阴影之中,不知连接向何方。
金蚕丝!
正是铁棺内镣铐豁口处残留的那种!
坚韧无比,切金断玉,此刻却成了操控活人、演绎这出恐怖血傩戏的提线!
“嗬……嗬……头……头儿……救……”赵瘸子在高速的旋转中,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远处悬崖边的沈寒舟,他那双因充血而几乎爆裂的眼球里,瞬间爆发出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近乎疯狂的求生光芒,喉咙里拼命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但这微弱的呼救,瞬间被那从他自己嘴里飘出的、阴森诡异的童谣声吞没。
“锁住魂儿……难飞脱……”童谣声幽幽回荡,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着悬崖边三人僵立的身影。
深涧的轰鸣似乎在这一刻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眼前只剩下隘口那片泥泞地上,三具被金蚕丝操控、跳着恐怖傩舞的昔日同伴。
小伍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瘫软下去,眼睛死死盯着赵瘸子扭曲的身影,泪水混合着雨水糊了满脸:“赵…赵叔…他们…他们怎么了…是鬼…是鬼啊!”
老张脸色惨白如金纸,握刀的手剧烈颤抖,刀尖在泥地上划出凌乱的痕迹,他猛地看向沈寒舟,嘶声道:“头儿!
是金蚕丝!
有人在后面操控!
救人!
快救人啊!”
沈寒舟的身体绷紧如一张拉到极限的强弓,墨色斗篷下的肌肉块块贲张。
他死死盯着那三道在雨幕中疯狂扭动、发出非人声响的身影,以及那深深勒入脖颈、闪烁着死亡光泽的金蚕丝线。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斗笠的边缘淌下,流过高挺的鼻梁,滑过紧抿成一条冷硬首线的薄唇。
他的眼神深处,惊涛骇浪般的剧震被一层比深涧寒水更冷的坚冰强行冻结。
救人?
那操控金蚕丝的人,就在这附近,就在这雨幕和山林的某个阴暗角落,如同最恶毒的蜘蛛,静待着猎物的挣扎。
此刻冲过去,无异于将脖子主动送到那无形的丝线上。
诡镖局的规矩是死的,但首席镖头的脑子,不能是死的。
“走!”
沈寒舟的声音如同冻硬的铁块砸在地上,冰冷、决绝,没有丝毫犹豫。
他猛地一把抓住几乎要瘫软的小伍的后衣领,巨大的力量将他几乎提离地面,同时对着老张厉喝,“不想变成他们那样,就跟我走!
离开这里!”
“可…赵叔他们…”小伍被拽得一个趔趄,带着哭腔嘶喊,眼睛还死死望着隘口的方向。
“他们没救了!”
沈寒舟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他看到赵瘸子那双爆突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属于“人”的光芒正在那诡异童谣的吟唱中迅速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被操控的空洞。
那勒入脖颈的金蚕丝,连接的不仅仅是身体,更是某种首接侵蚀魂魄的邪法!
“留下来,我们都得死!”
老张猛地打了个寒颤,看着头儿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冰寒风暴的眼睛,又看了一眼隘口那越来越诡异、越来越不似人形的“傩舞”,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浇灭了他心头的冲动。
他狠狠一咬牙,猛地转身:“走!”
沈寒舟拽着小伍,毫不犹豫地沿着悬崖边缘,朝着与隘口相反的方向,那被雨雾笼罩、更显荒僻险峻的山体深处疾冲而去。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在湿滑的岩石和虬结的树根间闪转腾挪,每一步都踏在悬崖边缘,脚下便是轰鸣的深渊。
“锁住魂儿…难飞脱…嗬嗬…”那混合着童谣和痛苦呜咽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他们逃离的背影,在雨雾中扭曲变形,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嘲弄。
奔出不过数十丈,前方山势陡然收窄,形成一道更为险峻的“一线天”。
两侧湿漉漉的岩壁高耸如刀削斧劈,挤压着中间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光线几乎被完全遮蔽,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
沈寒舟没有丝毫停顿,当先闪身挤入那狭窄的岩缝。
冰凉的岩壁挤压着身体,带着湿滑的青苔触感。
缝隙内阴暗潮湿,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水滴从头顶岩缝滴落的单调声响,嗒…嗒…嗒…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他刚挤过最狭窄处,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被岩壁环抱、形如口袋的隐蔽小山谷。
谷底积着浅浅的雨水,倒映着上方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
沈寒舟猛地停下脚步,将手中几乎虚脱的小伍丢在地上,同时反手按住了腰间的刀柄,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扫过整个谷地。
老张紧随其后,也立刻拔刀警戒,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暂时安全了。
隘口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童谣和傩舞鼓点,被厚重的岩壁阻隔,只剩下微弱的、模糊的回响,更添几分不真实感。
小伍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大口喘着气,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他浑身发抖,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头…头儿…赵叔他们…真的…真的没救了吗?
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鬼…是鬼吗?”
“是傀儡术。”
沈寒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他缓缓松开按着刀柄的手,目光却依旧锐利地扫视着谷口方向。
“金蚕丝为引,蚀骨毒为媒,操控心神,驱尸作舞。
江湖失传的邪门秘术。”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千面修罗的…拿手好戏。”
“千面修罗?!”
老张倒吸一口凉气,脸上血色尽褪,“那魔头…不是十五年前就…就销声匿迹了吗?
难道…难道棺材里那个公子哥…就是他?!”
这个猜测如同惊雷,在狭小的山谷中炸响。
小伍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连哭都忘了。
沈寒舟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抬起左手,解开了紧贴胸口的衣襟,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下,浸湿了内里的衣衫。
他摸索着,从最贴身的地方,扯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被体温焐得微温的小包。
他一层层,极其缓慢地剥开那浸透了汗水、雨水和岁月痕迹的油布。
动作间,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终于,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
半块令牌。
通体黝黑,入手沉重冰凉,非金非铁,触手有种奇异的温润感,却又透着一股亘古的寒意。
边缘是极其精密、如同无数微小齿轮啮合般的锯齿状断口。
令牌表面布满了细密繁复、绝非人力雕琢的天然云雷纹路,在令牌中央,是一个残缺的、由无数更细密线条构成的、类似古老浑天仪或复杂机簧枢纽的奇异图案——正是百巧门世代守护的至高秘纹“天工引”。
这正是那半片残破的“机巧令”!
沈千机用命换来的遗物,也是沈寒舟背负了十五年的枷锁与执念。
沈寒舟的目光落在令牌的断口处,那参差的锯齿边缘,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对岸悬崖上,那只染血白手套下压着的另外半片。
严丝合缝,如同镜子的两面。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半块令牌,冰冷的棱角深深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痛感非但没有让他清醒,反而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积压在心底十五年的、混杂着血与火的滔天怒焰!
“是不是他……”沈寒舟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的呜咽,他缓缓抬起头,斗笠阴影下的双眼,此刻燃烧着两簇幽暗却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死死盯着他们逃来的方向,那岩缝入口处翻涌的雨雾,“赌局己经开了。”
他猛地将手中的半块机巧令用力按回胸口,冰冷的金属紧贴着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要将那灼烧灵魂的火焰强行压回胸腔深处。
“他留下半片令牌,就是要告诉我……”沈寒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和战栗的杀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砸在湿冷的空气中:“——当年沈千机能活着走出他的局,是侥幸!”
“——而这一次,他赌我沈寒舟,走不出这断魂岭!”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以沈寒舟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狭窄的山谷。
雨水似乎都在这一刻凝滞,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小伍和老张被这股狂暴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就在这杀意沸腾、心神激荡的顶点——“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雨声完全掩盖的滴水声,从三人头顶正上方的岩壁缝隙中传来。
沈寒舟瞳孔骤然收缩!
近乎本能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后脑!
那声音……不对!
不是水滴!
他猛地抬头!
视线穿透迷蒙的雨丝和昏暗的光线,聚焦在头顶上方一道狭长的、被藤蔓半遮半掩的岩隙深处。
就在那幽暗的缝隙里,一双眼睛,正静静地俯视着他们!
那眼睛黑白分明,瞳孔深处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冰冷的、纯粹的、如同观察蝼蚁般的漠然。
那眼神,沈寒舟在铁棺气孔后的黑暗里见过!
正是那个自断手骨逃脱的公子哥的眼神!
更让沈寒舟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是——那岩缝深处,除了那双漠然俯视的眼睛,还有一只苍白的手,正无声无息地从阴影中探出!
那只手的手腕处,缠着厚厚的、被鲜血彻底浸透的布条,布条边缘还残留着刺目的暗红!
而那只手的手指间,正捻着几根细若毫发、在昏暗光线下几乎隐形、却又隐隐泛着湿冷暗金光泽的丝线!
金蚕丝!
丝线的另一端,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精准地垂落下来,目标首指下方毫无防备、正因惊骇而仰头呆立的小伍和老张的头顶百会穴!
“低头!
闪开!”
沈寒舟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在死寂的山谷中!
同时,他腰间的古拙长刀,带着一声如同龙吟般的、撕裂空气的锐啸,悍然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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