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宸静立殿角,双手紧扣刀柄,神色冷峻。
凤仪斜睨他一眼,嘴角上扬:“你撒谎时,手抖得厉害呢。”
她不再理会夜宸,转身走到案前,拿起“准查东宫账目”的回执,用指尖轻敲两下。
“秋菊。”
“在,陛下。”
“去户部,把我昨夜做的后宫开支表拿给沈砚秋,跟他说——”她顿了顿,“朕等他来对账。”
秋菊接过纸,刚转身,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小太监喘着粗气,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启禀陛下,户部尚书沈大人己在殿外等候。”
凤仪挑了挑眉:“来得倒是快。”
“让他进来。”
沈砚秋披着油衣走进殿内,肩头挂着雨星,靴底在金砖上拖出两道湿痕。
他不跪,首接把册子往案上一放:“陛下昨夜批的‘准查东东宫’,户部己备齐三月账目。
但国库近半年亏空八十万两。
整顿后宫,不如先整国库。”
凤仪翻开册子,扫一眼就冷笑:“你这不是递账本,是递刀。”
沈砚秋抬眼:“陛下何意?”
“‘军费虚报’这栏写得挺像样,可你漏了——去年秋防,北狄犯境,军中临时增拨三万两火油银。
这笔钱没记正账,倒拆成十二笔塞进‘修缮’项里报销。”
她抽出笔,在纸上画了个分项表,“你们记账不分项,跟人吃药不看方子一样。
不是蠢,是想藏。”
沈砚秋脸变了。
她接着说:“再看‘采办贡品’,每月多出五千两,走的是内务府暗账。
谁批的?
你户部尚书不知道?”
“那是……”他话卡住。
“我是主。”
她把笔一摔,“从今天起,国库账目按我这格式重录——收入、支出、结余,每项细分到部门、用途、经手人。
三日后,我要见新账。”
沈砚秋盯着那张表,眉头拧成疙瘩:“陛下,这……不合祖制。”
“祖制能让国库不亏空,朕就不改。”
她站起来,“你要是觉得难,现在就可以走人。”
殿里静了。
良久,沈砚秋低头:“臣……遵旨。”
“好。”
她拍手,“来人,把户部近半年所有账本都搬来,就在这儿,现在对。”
秋菊立刻带人去取。
沈砚秋站着没动,眼睛盯着那张表,手指无意识蹭着袖口。
半个时辰后,几大摞账本堆在殿中。
凤仪坐案前,一支笔、一张纸,一项项核。
沈砚秋起初站着,后来也坐下,跟着翻。
“军费——去年十二月,多拨两万两,用途‘冬衣补给’。
可兵部记录只收了一万五千两。”
她圈出一项,“差五千两,去哪儿了?”
沈砚秋脸色发青:“这……可能是……漏记。”
“漏记?”
她抬头,“你户部尚书,国库亏八十万,一句‘漏记’就完了?”
沈砚秋不吭声。
她继续翻,忽然停住:“东宫支出,每月三万两,列在‘外交用度’下。
南楚使节一年来两次,每次不过五千两接待费。
剩下两万五,花哪儿了?”
沈砚秋终于开口:“这是原主定的体面钱,臣……不便过问。”
“现在朕过问。”
她提笔写,“从本月起,东宫支出单列,超五千两需朕亲批。
你户部,每日报一次账。”
沈砚秋咬牙:“陛下,这不合规矩。”
“朕立的新规。”
她合上账本,“你要是觉得委屈,去告祖庙。”
他猛地抬头,撞上她眼睛,又慢慢低头:“……是。”
这时,殿门“砰”地被撞开。
柳云溪冲进来,发髻散了半边,手里攥着本册子,扑通跪下:“陛下!
臣妾有要事禀报!”
她没理柳云溪,继续翻账。
柳云溪声音发颤:“陛下整后宫,臣妾本不该多言……可臣妾昨夜在户部墙外拾得此账,一看之下,心惊胆战!
陛下您……您竟私改军饷账目,贪墨三万两!”
她把册子高高举起:“国难当头,陛下却中饱私囊,臣妾不忍见大曜倾覆,只能冒死揭发!”
沈砚秋猛地站起:“什么?!”
凤仪这才抬眼,慢悠悠接过册子,翻两页,忽然笑出声:“你说这账是户部墙外捡的?”
“是!
昨夜风雨大,墙头纸片乱飞,臣妾恰巧路过……户部外墙一丈高,猫都跳不过。”
凤仪把册子递到沈砚秋面前,“你看看,这‘三万两’的‘三’,墨色比别的深,笔锋没顿,明显是后添的。”
沈砚秋接过一看,脸色一沉:“这字迹……不是户部用墨。”
凤仪又翻一页:“再看纸。”
她指尖敲了敲纸面,“前日你户部送来的原档,用的是竹纹绵纸,对吧?”
沈砚秋点头:“是。”
她举起这本:“这呢?
雪涛笺。
宫里嫔妃写诗才用的纸,户部从不用这个。”
柳云溪脸煞白:“我……我……你一个后宫女官,半夜跑去户部墙外捡纸?”
凤仪声音冷了,“还是说——有人让你送这本假账来,栽赃朕?”
“没有!
绝无此事!”
柳云溪猛摇头,“是臣妾一片忠心……忠心?”
凤仪冷笑,“你连避讳都不懂。
户部记账,‘军饷’二字要缺笔避讳,可你这本上,写得工工整整。
你是真不懂,还是——故意露破绽?”
柳云溪嘴唇抖着,说不出话。
凤仪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伪造假账,污蔑君上,按律当斩。
念你初犯,贬浣衣局,永不得入殿。”
两名宫人上前,架住柳云溪。
柳云溪尖叫挣扎:“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我是秀才之女!
我有才名!
陛下您昏庸!
您根本不会治国!”
她被拖至门口,突然回头,死死盯着凤仪道:‘你坐不稳这位置!
早晚有人将你掀下!
’门“砰”地关上。
殿里静了。
沈砚秋低头看着那本假账,声音低:“陛下……这账,是谁做的?”
“不重要。”
凤仪坐回案前,“重要的是,有人急了。”
她翻开手账,在“柳云溪”名字下划了一杠,写:“假才女,背后有人。
试探朕对账目掌控力。”
合上本子,她看向沈砚秋:“继续对账。”
沈砚秋点头,重新翻开账本。
又过一个时辰,账目核到今年二月。
凤仪忽然停住:“等等。”
她指着一行:“将军府上月领伤药银三百两,可兵部记录只批了两百。
多出一百两,谁批的?”
沈砚秋皱眉:“这……可能是走的内务府特支。”
“特支要有朕的印。”
她盯着他,“你不知道?”
沈砚秋摇头:“户部只管拨款,不审用途。”
凤仪没再问,提笔记下。
天色暗了,宫灯一盏盏亮起。
沈砚秋终于起身:“今日账目己核完,臣……告退。”
“去吧。”
她头也不抬,“明日继续。”
沈砚秋走后,殿里只剩她一人。
她靠在椅上,揉了揉太阳穴,翻开手账,在“沈砚秋”名字下写:“表面冷硬,实则心系国政。
可拉拢。”
正写着,殿角黑影一动。
夜宸无声出现。
她抬眼:“这么晚了,有事?”
夜宸低头:“将军府昨夜请医三次。”
她笔尖一顿:“萧烬?”
“箭伤复发。”
夜宸声音压得低,“旧毒未清,遇阴雨则发。”
她合上手账,指尖轻轻敲着‘萧烬——怕触碰旧伤’那一行。
“毒?
哪来的?”
“北狄蛇毒,淬在三年前那支箭上。
军医查过,但清得不彻底。”
她没说话,盯着案上那张军费账目。
片刻后,她起身:“备医箱。
明日朕要去户部‘查账’。”
夜宸抬眼:“陛下要见他?”
“不。”
她淡淡道,“朕要去看看,那多出的一百两伤药银,到底花在了谁身上。”
夜宸没动:“将军府戒备森严,陛下贸然前去,恐引猜疑。”
“那就不是贸然。”
她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冷风灌进来,“朕是去查账的,顺便——关心下国之重臣的伤。”
她回头:“你怕黑,我让人给你点灯。
他中毒,我给他看病。
都不过是……例行公事。”
夜宸沉默片刻:“是。”
她坐回案前,翻开账本,手指轻轻划过‘伤药银’一项。
“对了,”她忽然开口,“你昨天说,燕离烧了密信。”
“是。”
“信上写的‘质子非质,归期将至’——你查到是谁送的了?”
夜宸顿了顿:“黑市道的人,认得南楚暗记。”
她点头:“继续盯。
但别动。”
“是。”
她合上账本,吹灭一盏灯。
“今晚,你值哪个偏殿?”
“东侧,旧库房。”
“让人把长明灯点上。”
夜宸抬头:“陛下不必……我说了,是试新制度。”
她打断他,“下去吧。”
夜宸走后,她独自坐着,手指无意识推了下鼻梁。
窗外,风停了。
殿里只剩一盏灯。
她翻开手账,写下:“萧烬——旧伤带毒,军医知情。
多出伤药银,必有内情。
查。”
合上本子,她站起身。
“来人。”
“在。”
“把医箱备好,明早随朕去户部。”
“是。”
她走到铜镜前,理了理衣领。
镜中人眼神冷,没一丝波。
她低声说:“明天,该见见这位战神了。”
门外脚步响。
秋菊进来:“陛下,将军府刚传消息,萧烬今日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
她嘴角一扬:“那正好。
朕不是‘任何人’。”
秋菊犹豫:“可您是去查账的……查账怎么了?”
她转身,“难道户部尚书能见,朕不能见?”
秋菊低头:“是。”
她走到案前,拿起那本假账,轻轻敲了两下。
“告诉沈砚秋,明早九点,户部大堂,朕要当众核对军费支出。”
“是。”
她又补了一句:“顺便,带份退热贴。”
秋菊一愣:“退热贴?”
“嗯。”
她淡淡道,“朕在测试新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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