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还有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嗡鸣。
秦诚市长脸上那温和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亲切了些,仿佛真的只是一位关心晚辈终身大事的长者。
但那镜片后的目光,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审视与掌控,轻轻落在李明脸上,重若千钧。
女儿?
留学归来?
交个朋友?
每一个词都裹着蜜糖,内里却是淬了毒的钩子。
李明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一下,又一下。
他脸上却适时地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受宠若惊和些许局促的红晕,微微垂下视线,避开那过于锐利的注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市长……您太抬举我了。
我、我就是一个普通干部,刚犯了错误,正在接受审查……怎么敢高攀……哎——”秦诚笑着摆摆手,打断了他,语气愈发随和,“年轻人,谁还能不犯点错?
重要的是知错能改,悬崖勒马。
你这次,就做得很好嘛!
展现了我们年轻干部的原则性和勇气,组织上是看在眼里的。”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桌旁,拿起紫砂壶亲自给李明面前的茶杯续上水,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寻常长辈的关怀。
“审查是程序,是对你负责,也是对组织负责。
清者自清,不必有心理负担。”
温水注入白瓷杯,发出轻微的声响,热气袅袅升起。
李明赶紧双手虚扶茶杯,连声道:“谢谢市长,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薇薇这孩子,性子是傲了点,国外待久了,想法比较新潮。”
秦诚坐回沙发,像是闲话家常,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宠溺,“我倒是觉得,该找个稳重踏实、有上进心的年轻人多接触接触,收收心。
我看你就很合适嘛。”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周末家里随便吃个便饭,就我们自家人,放松点,就当认识个新朋友。
年轻人多交流,总没坏处,对不对?”
自家人?
李明心里冷笑。
这顿便饭,怕是比纪委的谈话室还要凶险百倍。
吃下去了,可能就是一辈子都吐不出来的鱼饵。
拒绝?
拿什么拒绝?
一个刚捅了天大篓子、自身难保的小股长,拒绝一市之长的“好意”?
那是自寻死路,而且会死得很快,很难看。
接受?
那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秦诚的阵营,成了他棋盘上的一颗子。
接下来,是福是祸,就由不得自己了。
那所谓的“女儿”,是真有其人,还是仅仅是个试探的幌子?
背后又连着哪条线?
电光石火间,无数念头闪过。
他抬起头,脸上那点局促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眼神里却努力装出一种被巨大惊喜砸中、又强自按捺的激动,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一丝“不识抬举”的惶恐:“市长,您……您这么说,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我这点微末的斤两,实在是怕……怕唐突了秦小姐。”
他略微停顿,像是在艰难措辞,然后像是下定了巨大决心,声音都微微发颤,却又异常清晰:“市长厚爱,我……我感激不尽。
周末,我一定准时到,当面向市长和秦小姐请教学习。”
“呵呵,好,好。”
秦诚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似乎对他的反应颇为满意,那审视的目光稍稍缓和,“不用那么紧张,就是吃个饭。
地址我让小王发给你。
好了,今天也不早了,你回去好好休息,配合好纪委同志的工作。”
他站起身,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李明立刻跟着起身,毕恭毕敬地微微鞠躬:“谢谢市长关心,那我先回去了。”
退出市长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温暖的光线和那个儒雅却深不可测的身影。
走廊里空旷安静,灯光冷白。
李明脸上的激动、惶恐、受宠若惊,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的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一步一步地走着,脚步声在长廊里轻微回响。
手心,一片冰凉的濡湿。
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交锋,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三天前推开纪委那扇门。
他抬起头,看向走廊尽头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勾勒出模糊而巨大的轮廓。
风暴,才刚刚开始。
这顿“便饭”,是鸿门宴,也是试探,更可能是他真正踏入这个巨大漩涡中心的入场券。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办公楼特有气息的空气,冰冷的,带着一丝尘埃的味道。
然后,他稳步向前走去,背影在长长的走廊灯光下,被拉得很长,很孤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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