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福安里,像是要把这片盘踞在城市边缘的腐朽之地彻底涤荡干净。
祠堂和古井的血腥尚未散去,警局临时征用的办公室里,压抑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
雷涛盯着墙上那幅被雨水洇湿了一角的手绘地图。
祠堂、古井……两个猩红的标记如同溃烂的伤口。
王阿婆窒息后被摆成跪井谢罪的姿态,古井深处那团模糊的阴影最终被证实只是一段缠绕着破烂布条的朽木,但那份刻意制造的恐惧己经深深种下。
阿香看到儿子药瓶时的惊恐尖叫和被雨水浸泡的药片,像一根毒刺扎在雷涛心头。
根叔那句“谁都跑不了”的诅咒,如同阴魂不散的低语。
“雷队,”小张的声音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抑制的焦躁,“技术科对王阿婆脖颈的指印做了初步建模,指骨粗大,力量极大,和……和陈胖子案中钉入螺纹钢的发力特征有相似之处,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人所为。”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另外,那枚在陈胖子手里发现的‘沈’字铜铃,老物件的可能性很大,氧化层很厚,断口也老……但具体年代和来源,还在查。
至于阿香儿子那个药瓶,上面提取到几枚模糊指纹,正在比对,但瓶身被雨水泡得太厉害,结果……难说。”
雷涛没说话,指间夹着的烟灰簌簌落下。
同一个人。
连环杀手。
目标明确指向拆迁相关者,手法充满仪式感的残忍。
祠堂是开始,古井是延续,那下一个目标会在哪里?
凶手在按照某种顺序执行他那套血腥的剧本。
根叔那怨毒的“收债”之说,阿香那见鬼般的恐惧……线索在脑子里乱窜,却始终抓不住那根清晰的线头。
砰!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名浑身湿透、脸色煞白的年轻警员冲了进来,急促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雷队!
出……出事了!
槐树……老槐树那边!”
雷涛霍然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摩擦声。
老槐树!
福安里西北角那棵据说有百年树龄的老槐树,也是这次拆迁规划中必须移除的“钉子户”之一!
“走!”
雷涛抓起皮夹克,声音嘶哑,像绷紧的弓弦。
压抑的办公室瞬间被一股更冷的寒意席卷,所有警员都绷紧了神经,抓起装备跟了出去。
老槐树孤零零地矗立在福安里边缘一片不大的空地上,周围是几间早己人去楼空的破败老屋。
雨水无情地抽打着它虬结扭曲的枝干和茂密却显得死气沉沉的树冠。
此刻,这棵古老的树木,却成为了一个更加骇人的刑场。
一个身影,被倒吊在槐树最粗壮的一根横枝上。
死者是赵经理的秘书,林薇。
一个三十多岁,平时妆容精致、衣着得体的女人。
此刻,她身上的米色职业套装被雨水和泥污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僵硬的轮廓。
她的长发倒垂下来,如同黑色的水草,在风雨中狂乱地舞动,遮住了大半张脸。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双脚——那双穿着名牌高跟鞋的脚,脚踝处被一根鲜红如血的、不知是绳子还是布条的东西,紧紧地、一圈又一圈地缠绕着,几乎勒进了皮肉里。
红绳的另一端,牢牢地系在老槐树那粗糙的横枝上。
雨水顺着她倒垂的身体流淌,从发梢滴落,在地面砸出小小的水坑。
她的双臂无力地垂向地面,手腕上系着几个小小的、暗黄色的铜铃铛。
这些铃铛在风雨的吹打下,发出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叮铃声,如同亡魂的呜咽,混杂在呼啸的风雨声中,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寒意。
窒息!
又是窒息!
雷涛一眼就看到了林薇裸露的脖颈上,那几道深紫色的、呈新月状的扼痕!
同样的手法!
同样的干净利落!
“封锁!”
雷涛的声音在暴雨中炸响,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怒意。
又是这样!
在警方的眼皮底下!
凶手像是在炫耀,在挑衅!
警戒线迅速拉起,刺眼的探照灯再次撕开雨幕,照亮这棵被诅咒的老树和树上悬挂的恐怖祭品。
沈心撑着伞,艰难地穿过泥泞的空地,走到警戒线边缘。
她比雷涛晚到一步,是被局里紧急通知的。
当她的目光穿过雨帘,触及老槐树上那倒吊的身影,特别是那双被红绳紧缚的脚踝和那随风发出呜咽声响的铜铃时,她清冷的脸上瞬间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雷队!”
沈心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不顾雨水打湿了裤脚,快步走到雷涛身边,指着林薇脚踝上那抹刺眼的鲜红和手腕上叮当作响的铜铃,“红绳缠足……铜铃引魂……这是‘吊尸引煞’!
是极其阴毒的厌胜术!”
雷涛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心:“说清楚!
什么厌胜术?!”
沈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雨水顺着她的伞沿流淌成线。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每一个细节,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不是简单的模仿!
红绳缠足,在古代巫蛊厌胜术中,是为了防止死者魂魄入地府,将其强行滞留在死亡之地,化作怨煞!
而铜铃系腕,倒吊示众,铃声引魂……这是要将死者的怨气最大程度激发出来,定向‘咒杀’某个目标或者……污染一片地方的风水地脉!
这棵树……这棵树本身可能就是一个巨大的‘煞眼’!”
她指向老槐树虬结的树干和茂密却透着死气的树冠:“槐树自古就被视为‘木中之鬼’,阴气极重。
凶手选在这里,用这种方式杀人,仪式感强得可怕!
这绝不仅仅是报复杀人,他在利用民俗传说制造真正的恐怖!
他要让福安里彻底变成一个生人勿近的凶煞之地!”
雷涛的心沉了下去。
制造恐怖?
让福安里变成凶地?
这和拆迁有什么关系?
凶手到底想干什么?
他猛地看向林薇被倒吊的尸体,那红绳,那铜铃,那充满恶意的姿态……沈心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咔哒一声,捅开了他之前混沌思绪中的一个锁眼。
凶手不只是杀人,他在用这种方式“诅咒”福安里!
用最血腥的方式,阻止拆迁?
还是……在完成某种更疯狂的献祭?
“煞眼?”
雷涛咀嚼着这个词,目光如刀锋般扫过西周残破的老屋和远处在风雨中若隐若现的福安里轮廓,“他是在用血给这片地‘点煞’?”
“可能性极大!”
沈心用力点头,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林薇手腕上那几个小小的铜铃上,眉头紧锁,“这些铃铛……和祠堂案发现场找到的那枚‘沈’字铃,形制很像!
都是那种老式的、铜皮偏薄的‘引魂铃’!”
她猛地抬头看向雷涛,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雷队,祠堂那枚铃铛呢?
我要比对一下!”
雷涛立刻朝旁边的痕检员吼道:“祠堂那枚铃铛!
拿过来!”
很快,装着那枚刻有篆体“沈”字铜铃的证物袋被递到沈心面前。
沈心隔着透明的袋子,仔细地观察着林薇手腕上系着的几个铃铛,又反复对照证物袋里的“沈”字铃。
雨水敲打着证物袋,也敲打着沈心紧绷的神经。
“雷队!
你看!”
沈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她指着林薇脚腕上其中一个铃铛的内侧边缘,“这里!
这个铃铛的内壁,有一个很浅的刻痕……像半个字!
虽然被磨损得很厉害,又被铜锈覆盖,但这笔画的走势……”她将证物袋里的“沈”字铃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有刻痕的铃铛,在探照灯惨白的光线下,两个铃铛内壁的弧度几乎吻合。
“这枚有刻痕的铃铛,”沈心的声音斩钉截铁,“就是祠堂那枚‘沈’字铃的‘另一半’!
它们原本应该是一对!
被凶手分开了!
一枚留在祠堂案发现场作为标记或……某种宣告,另一枚用在了这里,系在死者手腕上完成他的‘引煞’仪式!”
祠堂……古井……老槐树!
三个现场!
三起充满仪式感的谋杀!
一枚被分成两半的“沈”字铜铃,像一条无形的锁链,将这三个血腥的祭坛紧紧串联!
凶手的行动轨迹,他的目标选择,似乎都围绕着这枚小小的铜铃,围绕着福安里那些即将被摧毁的旧地标!
雷涛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战栗从脊椎窜上后脑。
这不是随机的杀戮。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步步为营的血腥仪式剧!
凶手在按部就班地执行他的剧本,下一个目标在哪里?
还有多少枚这样的铜铃?
还有多少地方要被他用鲜血“点煞”?
就在这时,一个警员小跑过来,脸色古怪地报告:“雷队,现场初步检查,在死者林薇的西装内袋里,发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被塑封袋装着,没被雨水完全浸透。”
雷涛立刻接过那个小小的塑封袋。
里面是一张普通的A4打印纸,上面只有一行用黑色粗体打印出来的字:债,要一笔一笔还。
下一个,该收利息了。
——地灵讨债人冰冷的打印字体,在塑封袋的防水层后,清晰得刺眼。
没有落款,只有那个充满了恶意和戏谑的自称——“地灵讨债人”。
祠堂,古井,老槐树。
陈胖子,王阿婆,林薇。
谢罪,收债,引煞。
“沈”字铜铃,一分为二,串联三地。
现在,是“收利息”。
雷涛猛地攥紧了拳头,塑封袋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凶手的狂妄,福安里的沉默,根叔的诅咒,阿香的恐惧,沈心的民俗解读……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这个自称“地灵讨债人”的疯子,才刚刚开始他的“讨债”之旅。
福安里这片风雨飘摇的废墟,就是他的猎场。
而他的猎物名单上,下一个名字会是谁?
雨水冰冷地拍打在雷涛的脸上,他看着老槐树上林薇那倒悬的、被红绳紧缚的身影,听着那微弱却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铜铃呜咽声,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如同这漫天暴雨,将他彻底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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