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秋风兮兮，苏府门前的青石板被雨水浸得发亮。两盏褪了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朱漆大门紧闭，檐角垂下的铜铃偶尔轻响，衬得巷子愈发寂静。苏卿羽坐在廊下绣绷前，指尖银针穿梭如蝶，裙摆上渐次绽开的海棠花纹映着天光，清冷如画。
“姑娘，赵府递了帖子来。”丫鬟红缨小跑着穿过回廊，手中捧着洒金笺，面上带了几分犹豫，“说是……赵将军想与您商议婚约之事。”
苏卿羽指尖微顿，银针在丝绢上洇开一点红痕。她接过帖子扫了一眼，淡淡道：“将前日备好的回帖送去便是。”话音未落，看门小厮进来传话：“姑娘，赵家母女在府外闹事”。
苏卿羽放下绣绷，指尖抚过手腕玉玦，“你去通知管家拿账簿来”，“红缨落羽随我去瞧瞧”。
“好个不知廉耻的孤女！”还未走到门前，便听得尖利的女声刺破天际，“仗着父辈定下的婚约，竟敢纠缠我儿！”檐下燕子惊得扑棱棱飞起。
红缨气得涨红了脸：“赵家那对泼妇母女！前日赵将军刚回京，她们就四处散播姑娘克亲的谣言……”。
门外乌压压聚着看热闹的百姓。
赵夫人头戴赤金点翠抹额，正扯着嗓子叫嚷：“我儿如今是大燕的功臣！与林昭姑娘在边关同生共死的情分，岂是你这丧门星能比的？”她身侧的赵家小妹叉着腰，将一叠庚帖摔在石阶上：“我兄长仁厚，不忍退婚伤你颜面。你若识相，明日便去宗正寺签退婚书，我家还能替你寻门好亲事——”她拖长声调，“城南王员外家的傻儿子，可还缺个填房呢！”
人群里响起窃笑。苏卿羽缓步迈出门槛，月白裙裾扫过湿漉漉的石阶，腰间玉佩轻晃：“赵夫人怕是记岔了。去岁腊月您咳血昏迷，是我请来太医院张院判；今年开春赵府修缮东厢，账房支的八百两银子，盖的是我苏家私印。”她抬手示意，管家立刻捧上厚厚一摞账册，“赵将军出征这一年，贵府一百七十三笔开销，皆在此处。”
赵夫人脸色骤变，一双手死死掐住女儿手臂，十指上戴满各色宝石戒指。
苏卿羽俯身拾起庚帖，指尖掠过“王富贵”三字，忽地轻笑：“倒是巧了。上月王员外为了王老夫人向我求药，送了十斛南海珍珠作礼。若赵姑娘有意，我现下便可牵线。”
“你、你休要颠倒黑白！”赵小妹绞紧手中湘绣帕子，闻言慌得后退半步，绣鞋踩进门前积水里，溅起的泥水污了鹅黄裙裾，“我兄长与昭儿姐姐……”
“林昭姑娘骁勇善战，确与赵将军般配。”苏卿羽截断她的话，将庚帖轻轻放回赵夫人颤抖的手中，“婚约本是父辈之诺，卿羽随时可退。只是——”她抬眸扫过赵家母女发间沉甸甸的金簪，“从今往后，苏家米粮不入赵府，药堂不接赵家帖，账房更不会支半枚铜钱。”
雨势渐大，赵夫人髻上淋湿的绢花耷拉下来。她想起每月初八苏府送来的血燕，想起儿子出征后空空如也的库房，想起玲珑阁中前日看好的满翠头面，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呜咽。
赵小妹却梗着脖子嚷道：“兄长马上要封侯拜相！谁稀罕你那点施舍！”
红缨叉腰啐了一口，葱绿衫子随动作簌簌作响：“好个狼心狗肺的赵家！且不说你赵夫人咳血是我家姑娘半夜敲开太医府的门，就说你们母女身上所穿的哪件衣服、首饰不是支使苏家账房填的窟窿！”她指尖几乎戳到赵小妹鼻尖，“如今倒有脸往姑娘身上泼脏水？朱雀大街的乞丐尚知磕头谢恩，你们倒把恩义当裹脚布踩！”
“母亲！”一声厉喝自巷口传来。赵景明策马疾驰而至，铠甲上溅满泥点。他翻身下马时踉跄一步，铁护腕磕在石阶上迸出火星：“谁准你们来苏府闹事！”
赵小妹吓得缩到母亲身后。赵景明望着阶前散落的账册，喉结滚动：“羽儿，我不知家中……”
“将军不必为难。”苏卿羽发髻上别的的点翠玉簪在雨水中泛着冷光，“这婚约原是为全两家长辈的情分。如今既成负累，今日便作罢罢。”她转身吩咐红缨：“去取婚书与信物，当着赵将军的面焚了。”
“不可！”赵景明急急上前，却在触及她淡漠目光时僵住。
苏卿羽冷冷看到石阶下的男人：“将军既已寻得良缘，日后便莫要唤我羽儿。”
火盆很快端来。苏卿羽将缠着红线的婚书投入火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赵夫人突然扑过去要抢，被飞溅的火星烫得尖叫。
“赵将军凯旋归来，苏府本该备礼道贺。”苏卿羽示意家仆抬出早已备好的樟木箱，“令尊昔年赠我父亲的龙泉剑，今日物归原主。”她最后看了眼在火中蜷曲的婚书灰烬，“至于这些年接济赵府的银钱，只当是家父照料旧部遗孀的心意，不必归还。”
赵景明望着缓缓闭上的朱漆大门，掌心被剑柄雕纹烙得生疼。
红缨、落羽扶着苏卿羽穿过回廊，原本沉稳的落羽也终是忍不住，“姑娘莫要伤心，那赵景明想来也不是良人，奴婢听说昨日他二人进城时，军中有人唤那人嫂子，被路边百姓听个正着”。
红缨急忙点头，“就是就是，那两人我看是婊子配狗天长地久，那一家人简直是蛇鼠一窝。”
苏卿羽不由得失笑：“看来咱们红缨又偷摸着去看话本子了不是”。
说罢，叹了一口气：“你二人的担心我省得，只是我与那赵景明也不是多深的情感，本就因父辈结缘，现下他觅得良配也是好的，更何况他真的能拜官封侯吗”，苏卿羽笑着摇摇头，“那就拭目以待吧”。
苏卿羽停在父亲生前最爱的白梅树下，接住一瓣被雨打落的花，“去查查赵景明回京后与谁来往密切。林昭能在军中冒领军功，朝中必有人遮掩。”
她碾碎花瓣，汁液染红指尖。梅树虬结的老根下，一个明黄色锦盒在阳光的照射下若隐若现。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