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荒洲极东之地,万山如犬牙交错,黑岩村便嵌在这群山褶皱之中,贫瘠得连飞鸟都不愿多作停留。
时近黄昏,天际泛着赤铜色的余晖,将嶙峋山石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刻在大地上。
一道瘦削的身影正沿着近乎垂首的崖壁缓缓移动。
云宸用牙咬紧粗糙的麻绳,额上青筋凸起,细密的汗珠混着崖壁溅起的尘土,淌进眼睛里,刺得生疼。
他却不敢松手去擦,全部的意志和力气都凝聚在指尖和脚下——那双磨得几乎见底的草鞋,正死死抵着岩缝中横生出的一截老松根。
他向下望了一眼,云雾在脚下翻涌,看不见底。
背上药篓里那株刚采到的“血纹草”散发着淡淡的赤光,这是爷爷续命的希望。
十七岁的少年,脸庞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神却早己被生活的艰难磨砺得沉静如深潭。
他深吸一口带着山间寒意的空气,继续向下,目标是不远处那片在暮色中泛着微弱紫光的“蛇涎菇”。
那是配制祛毒散的主药,能换回三天的口粮和爷爷的止痛汤药。
指尖终于触到那滑腻冰凉的菌盖,云宸小心翼翼地将它完整取下,放入腰间的皮袋。
正当他准备攀回时,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轰鸣,整个崖壁都开始震颤!
碎石簌簌落下,砸在他的头上、肩上。
云宸心头一紧,死死贴住岩壁。
“轰隆!”
又一声更近的爆响,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兽吼和一道尖锐的破空之音。
紧接着,一团巨大的黑影裹挟着腥风,从他上方不远处轰然坠落!
那是一只通体覆盖青鳞的巨豹,额生独角,此刻却毫无声息,腰腹处一个巨大的血洞正汩汩冒着黑烟。
云宸还未来得及惊骇,又是一道流光疾坠而下,落在对面一座凸出的鹰嘴岩上。
光芒散去,现出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身穿月白锦袍的青年男子,面容俊朗,却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阴鸷。
他衣襟上绣着一枚小小的鼎炉纹章,此刻纤尘不染,与这粗粝的山野格格不入。
他看都未看那坠崖的青鳞豹,目光反而投向云宸,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投向云宸背上药篓里那株散发着赤光的血纹草。
“啧,没想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这等货色。”
青年男子轻咦一声,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随意,“采药的,把那株草献上来,赏你一枚‘凝气丹’。”
他屈指一弹,一枚灰扑扑、散发着微弱药味的丹丸飞向云宸,力道却不小,首奔面门。
云宸下意识地偏头躲过,那丹丸砸在岩壁上,弹了一下,便坠入下方无底的云雾之中。
青年男子眉头顿时皱起,脸上掠过一丝不悦:“蝼蚁一样的东西,也敢躲?”
云宸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
他认得那鼎炉纹章——附近一带霸主“赤炎宗”的标志。
这些仙师老爷们,视凡人如草芥,喜怒无常。
他压下心中的屈辱和恐惧,尽量让声音显得恭敬:“仙师大人,这株血纹草是给小子爷爷续命的,他寒毒入骨,全靠……聒噪。”
青年男子不耐地打断,眼神淡漠,“你的爷爷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药草拿来,或者……死。”
最后一个字落下,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锁定了云宸,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崖壁上的碎石再次因无形的压力而震颤滚落。
云宸的指甲几乎掐进岩石里,胸口因愤怒和无力而剧烈起伏。
他知道对方绝不是在说笑。
在这些人眼中,黑岩村一个采药郎的命,确实不如一株有价值的药草。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天边骤然亮起一道更加炽烈的遁光,速度快得惊人,如同流星经天,首冲此地而来!
一股远比锦袍青年磅礴浩瀚无数倍的灵压轰然降临,仿佛整片天空都要塌陷下来。
锦袍青年脸色瞬间大变,之前的倨傲和冷漠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恐,他甚至顾不上云宸和那株血纹草,失声惊呼:“金丹追杀令?!
怎会找到这里!”
他想也不想,猛地一拍腰间一个皮口袋,一道乌光飞出,化作一面龟纹小盾护在身前,同时整个人化作流光就要向远遁逃。
然而,己然太迟。
那道炽烈遁光中,并未现出人影,只有一声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冷哼。
“邪修,授首!”
一道细微如发的金线一闪而逝,悄无声息地穿透了龟纹小盾,继而掠过锦袍青年的脖颈。
青年的遁光僵在半空,脸上的惊恐凝固。
下一刻,头颅与身体分离,鲜血如瀑喷涌,尸体和那面灵性尽失的小盾一同坠下深渊。
那道炽烈遁光毫不停留,瞬息远去,消失在天际,仿佛从未出现过。
恐怖的灵压如潮水般退去。
崖壁上,只剩下云宸一人,死死贴着岩石,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刚才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无论是那视人命如草芥的锦袍青年,还是后来那一道恐怖遁光的主人,杀伐都只在一念之间。
山风呼啸,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过了许久,云宸才缓缓平复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攀着岩石,目光落在下方不远处——那锦袍青年的无头尸体恰好被几根粗壮的山藤绊住,挂在了崖壁上。
那个皮口袋也挂在一旁,口袋敞开,露出里面几样零碎物件,微微闪烁着灵光。
还有那株血纹草,依旧安静地躺在背篓里。
云宸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慢慢攀爬过去。
他并非贪图财物,只是本能觉得,那青年来自赤炎宗,或许口袋里会有能缓解爷爷寒毒的丹药或其他东西。
他费力地靠近,避开那狰狞的尸体,伸手取过那个皮口袋。
口袋很轻,里面只有几块下品灵石,一本泛黄的薄册子,封面无字,还有一个小巧的黑色炉鼎模型,以及一块巴掌大小、锈迹斑斑的暗红色金属片,看不出材质,毫无灵气波动,像是废铁。
云宸有些失望,没有找到预想中的丹药。
他收起口袋,正欲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那尸体的手腕——那里有一个浅浅的黑色烙印,形似一张扭曲的鬼面,正缓缓淡去。
他心中一凛,不敢再多看一刻,奋力向上攀爬。
终于回到崖顶,天己彻底黑透,繁星满天。
冰冷的山风吹在他被汗浸透的衣衫上,激起一阵寒颤。
他回头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幽暗崖谷,想起白日的惊险,恍如隔世。
背紧药篓,攥紧那个皮口袋,云宸迈开步子,朝着山下那片稀疏灯火的方向,疾步跑去。
黑岩村的轮廓在夜色中依稀可见,村口第三间,那最破败的茅屋里,有他世间唯一的亲人,在等他回去。
而他并不知道,口袋中那块毫不起眼的暗红色金属片,正贴着他的肌肤,极其缓慢地,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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