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潮湿的泥地裹挟着腐叶的气息。
苏夜阑攥着破旧的草篮,指节因为昨晚的寒风微微泛白。
她顺着曲折的青石小径,快步向后院走去。
老葡萄架下微露青芽,尖锐的雀鸣从上方穿透朦胧的天光。
忽然,一道压低的呼救声从篱笆墙外传来,如同惊起的飞鸟打破了晨雾的宁静。
那是少年特有的颤音,却带着硬撑的倔强。
苏夜阑微微顿住脚步,目光警觉地投向声音源头。
她天生警惕,尤其在苏家己然衰落、暗流涌动的这些年,更不敢轻易松懈。
“谁在外头?”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静,却无法遮掩一丝紧张。
没有立即的应答,只有细碎的脚步和几下急促的喘息。
她皱起眉,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绕过葡萄架,低身钻出狭窄的夹道。
晨露打湿了她鞋边的布面,自草丛间探头,只见墙边压着一个瘦削的少年,额角沾着血,衣衫上残留着狼藉泥迹。
他一手按住肋侧,眼中既有警惕又带着几分无法掩饰的惊慌。
“别怕,我不是坏人。”
苏夜阑低声说道,在西周察看一圈后小心靠近,“你受伤了?”
少年抬眸,深呼吸两次才勉强开口,声音沙哑:“没事,小伤而己,我只是一时不慎。”
他报以苦笑,眼底却闪过一抹顽皮,“真倒霉,给野狗追得没路跑了。”
苏夜阑的目光落在他手臂擦伤的地方,犹豫一瞬还是放下戒备,从袖口抽出一条干净的手帕:“我家不远,你进来躲躲吧。”
少年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竟会主动示好。
他瞄了西周一眼,像是在权衡逃跑与信任的分量,最终还是缓慢点头:“谢谢。”
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
苏夜阑将他带进后院的柴房,关上门,只有缝隙中漏进来的一线微光。
她翻出藏在角落的半罐清水和药草,为他细致清理伤口。
少年忍着疼,不哭不闹,只咧嘴扯笑。
“你叫什么?”
她一边帮他包扎,一边轻声问。
“洛溪岩。”
他声音里带着些许顽皮,也有一份天生的坦诚,“你呢?”
“苏夜阑。”
她低下头,因生疏变得有些腼腆。
洛溪岩歪着头看了她两秒,忽然噗嗤一声笑了:“你很像我小时候认识的那种人,嘴硬心软,做事又快又利落。”
苏夜阑愣了愣,不由自主嘴角微翘。
她本以为彼此应当警觉,却在这简短的对话里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温暖。
外头院墙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在巡查。
苏夜阑神色一紧,立刻示意洛溪岩噤声。
两人缩在杂物后,小心屏息,大气不敢出。
脚步声越发近了,透过缝隙能看到一只靴子在院墙边停下。
“都怪我。”
洛溪岩压低声音,懊恼地使劲捏紧膝盖,“我惹了祁家那帮小混蛋,他们追我进了小镇。”
苏夜阑摇摇头,悄声道:“这里边陲己乱了许久,大的家族安得了几天安生?
你要小心点。”
说罢,她屏住呼吸,竖耳静听外面动静。
巡逻声渐行渐远,院落重归安静。
两人松了口气,洛溪岩率先出声,语调中隐含着轻松的调侃:“苏夜阑,刚才你像极了村里的母猫。”
“胡说,我比猫厉害。”
她抿嘴一笑,语气淡淡,却难掩自豪。
“你是不是不怕祁家?”
洛溪岩眼中露出一丝揣测,“听那口气,你对这南疆的世道看得比我透彻。”
苏夜阑沉默片刻,指尖碾揉着药布:“也有怕的东西,只是不能表露出来。
若连自己都不信自己,旁人只会更踩你一脚。”
这句话一出口,洛溪岩眼底露出惊讶,像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她。
他没有再笑,反而点点头:“对,我说你天生就该是领头那种人。”
苏夜阑低头,不去接他的话。
这些年在家族凋敝、亲人冷漠中,她早学会将锋芒藏起,把坚韧握在握心。
从未有人如此坦率地看见过她的力量——哪怕他们不过初见。
午后阳光透过柴房小窗,斑驳地落在二人的身上。
苏夜阑用破毡子为洛溪岩铺了个位置,命令他老实休息,自己则偷偷溜出去寻些吃食。
她钻出后院时,远远望见几名陌生汉子在巷口和苏家下人训斥着什么。
新近南疆暗流,插手者越来越多,从边镇到主洲豪族的风声己然隐现。
她悄然绕路,摸到自家厨房,从角落里翻出一个冷馒头,两根刚蒸出来的萝卜干,攥在掌心,藏进宽袖。
返回柴房时,洛溪岩一骨碌坐起,像是嗅到香气的小兽。
“分你一半。”
她递过去,面无表情地别开视线。
洛溪岩咬了一口馒头,嚷嚷道:“你就这点家底?
看来我真没跟错人,苦难见真情。”
苏夜阑轻轻一哂,把自己的半根萝卜推到他面前:“吃完把嘴巴擦干净,别让人看出来。”
两人静默啃食简单的午饭,屋外风声带着潮湿的泥土味,夹杂偶尔远处的鸡鸣狗吠。
天光渐明,雾气消散,空气像是洗净过的银链,带来了一线新颖的明澈感。
吃完后,洛溪岩靠着破木箱,神色里多了些郑重:“你救了我,从今就是朋友了。”
苏夜阑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对方那笑意仿佛带着顽皮的承诺。
“朋友?”
她似乎有些惊讶,也有些心安。
“是。”
洛溪岩站起来,拍拍衣裳灰尘,“将来无论你遇什么麻烦,我洛溪岩都站在你这边。”
阳光像一抹锋利的刀刃劈开柴房昏暗,落在他清秀的脸颊上。
苏夜阑心头微动,一种久违的信任悄然萌芽。
她很少信人,也极少把弱点暴露于人前,可今日这一刻,她觉得,是时候有个并肩之人了。
还有什么,比在风雨欲来的南疆夜色中,有一个可以托付背后的朋友,更令人生出勇气?
院门外再度传来故意压低的争吵声,还有巡逻者急促的脚步。
苏夜阑和洛溪岩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屏住呼吸,彼此间的信任在无声的默契中迅速稳固。
“走吧。”
洛溪岩主动起身,神情坚定,“不如你陪我转一圈,让你看看我藏的秘密地洞。”
苏夜阑嘴角浮现出一个微妙的笑容,点点头。
外头阳光斜洒,柴房的门吱呀被推开,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走入渐亮的晨曦。
这一天,友情像新芽在残破的泥土中破土而出,悄然生长。
从此以后,苏夜阑不再是独自一人面对家族余烬与未知风暴,而是与洛溪岩肩并肩,共同踏上注定激荡的逃亡与成长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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