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青岩山,沾湿了无尘子草屋前的野菊。
楚江雪蹲在井边洗漱,指尖触到井沿的青苔,凉意顺着血管窜上来。
这是他逃出生天的第七日,伤口己结痂,可每夜被噩梦惊醒时,仍能闻见阿娘身上那股茉莉香粉的味道——昨日她还给他绣了新肚兜,说要等他生辰时穿。
“小雪,来尝尝新晒的野菊茶。”
无尘子拎着陶壶从屋里出来,粗布衫沾着草屑,酒葫芦别在腰间晃荡。
他把茶盏递给楚江雪,指节上还沾着药渍:“这是治跌打损伤的,你昨夜踢翻药罐,膝盖肿得像发面馍。”
楚江雪低头抿茶,苦涩的药味首冲天灵盖。
他盯着无尘子脸上的皱纹,突然问:“您为什么救我?”
无尘子正用树枝拨弄灶膛里的火,闻言顿了顿:“我欠你阿爹一个人情。”
“人情?”
“二十年前,我在漠北遭马贼截杀,是他救了我。”
无尘子拾起根枯枝,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楚”字,“那时他还是楚家堡的少堡主,剑法还没你现在这么利索。”
楚江雪的手一抖,茶盏“当啷”掉在地上。
他想起阿爹教他练剑时,总说“剑是护人的,不是杀人的”,可如今阿爹死了,连尸骨都被拖在马后。
“您……认识我阿爹?”
“何止认识。”
无尘子蹲下来,用枯枝挑起一片落叶,“你阿爹楚云舟,当年是江湖上最有名的‘阴阳剑客’。
他十六岁接任楚家堡堡主,二十岁便创出《阴阳诀》,说要‘以阴阳制衡,护江湖安宁’。”
楚江雪想起地窖里那半块残谱,想起阿爹塞给他的断剑残片。
他哑着嗓子问:“那《阴阳诀》……《阴阳诀》分上下卷。”
无尘子用枯枝在地上画出阴阳鱼,“上卷讲‘阳’,是刚正的剑法,练到极致可断金裂石;下卷讲‘阴’,是诡谲的身法,练到极致可藏形匿影。
你阿爹说,只有阴阳相济,才能真正‘护人’——可有些人,偏要拿它来‘杀人’。”
楚江雪想起血月盟杀手面具上的血月标记,想起阿爹临终前说的“天涯海角”。
他攥紧衣角:“您说阿爹让我去‘天涯海角’找刻着‘阴阳’的石头……那是什么?”
无尘子的枯枝突然断了。
他盯着地上的断枝,沉默半晌:“那是《阴阳诀》下卷的钥匙。”
“钥匙?”
“当年你阿爹发现血月盟盯上了《阴阳诀》,便把下卷藏在‘天涯海角’的石阵里。”
无尘子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草屑,“那地方凶险得很,机关、毒瘴、瘴气林,寻常人进去便是送死。
你阿爹原本想等你成年再告诉你,可……”他没说完,楚江雪却听懂了。
阿爹是被血月盟逼死的,连最后一口气都要护着他。
“那我一定要去。”
楚江雪咬着牙,“就算死在那里,也要把下卷找回来。”
无尘子盯着他泛红的眼眶,突然笑了:“好小子,有骨气。”
他从怀里摸出块烤红薯,掰成两半,“吃吧,吃完跟我去后山。”
“去后山做什么?”
“练剑。”
无尘子扛起柴刀,“你阿爹说,剑是护人的,不是杀人的。
可你昨夜在枯井里,攥着断剑残片说‘我要报仇’——这股子狠劲,倒像极了当年的我。”
后山上的枫叶红得像血。
无尘子教楚江雪扎马步,自己则坐在石头上喝酒。
“腰挺首,气沉丹田。”
他用酒葫芦敲了敲楚江雪的后背,“你阿爹当年教你时,是不是也这么严?”
楚江雪咬着牙点头。
他想起阿爹的手掌,宽大粗糙却温暖,每次教完剑法都会给他买糖人。
可现在,他的手掌被柴刀磨出了血泡,后背被酒葫芦敲得生疼。
“阿爹说,练剑先练心。”
楚江雪突然说,“可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报仇,根本静不下来。”
无尘子喝了口酒,望着远处的山雾:“心静不下来,就先练‘形’。”
他从地上捡起片枫叶,抛向空中,“看好了——”酒葫芦划出银弧,精准地劈中枫叶。
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地上,切口平整如镜。
“这是‘斩叶式’,阳剑的基础招式。”
无尘子把酒葫芦递给楚江雪,“你试试。”
楚江雪接过酒葫芦,学着无尘子的样子挥出去。
酒葫芦擦着枫叶飞过,“啪”地砸在石头上。
“腕力不够。”
无尘子摇头,“你阿爹说过,阳剑要‘稳如泰山’,阴剑要‘快如闪电’。
你现在的心太躁,像团火,得先学会‘收’。”
“收?”
“把仇恨收进剑鞘里。”
无尘子指了指他的胸口,“你阿爹的仇,血月盟的仇,都不是你一个人的。
你要是被仇恨冲昏了头,只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疯子。”
楚江雪沉默了。
他望着枫叶上的阳光,想起阿娘临死前攥着他的手,说“小雪要好好活着”。
可他现在活着,却比死了还难受。
“我做不到。”
他轻声说,“我控住不住自己。”
无尘子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半块玉牌。
玉牌泛着幽光,刻着“藏剑”二字——和楚江雪怀里那半块,严丝合缝。
“这是你阿爹的‘藏剑玉’。”
他把两半玉牌合在一起,“当年他怕血月盟抢走《阴阳诀》下卷,便用玉牌做钥匙。
你捏碎它,就能打开石阵的门。”
楚江雪盯着玉牌,指尖发颤。
他想起阿爹说过“藏剑冢里有无尽的秘密”,想起血月盟杀手说“楚家余孽的血脉是打开下卷的关键”。
“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因为你还没准备好。”
无尘子把玉牌塞回他手里,“你现在满脑子都是报仇,捏碎玉牌的瞬间,只会被仇恨吞噬。”
楚江雪攥紧玉牌,突然问:“您……后悔救我吗?”
无尘子愣了愣,随即笑了:“后悔什么?
后悔救了个小混蛋,每天偷喝我的酒?”
他拍了拍楚江雪的肩,“你阿爹救过我,我救你,不过是还人情。
再说了……”他望着远处飘来的乌云,声音突然低了:“这江湖,总要有几个不怕死的疯子。”
楚江雪没听懂这句话。
他低头看着玉牌,想起阿爹的剑,想起血月盟的面具,想起无尘子说的“阴阳相济”。
风突然大了,吹得枫叶簌簌作响。
楚江雪握紧酒葫芦,突然挥出一剑——酒葫芦擦着枫叶飞过,这次,切口歪歪扭扭,却带着股子狠劲。
无尘子大笑:“好!
有进步!”
楚江雪望着自己发红的手掌,突然笑了。
他不知道,这一剑,不仅劈开了枫叶,更劈开了他心里那层名为“绝望”的雾。
而在千里之外的血月盟总坛,戴着血月面具的男人正翻着密报。
他盯着“楚家余孽被无尘子所救”的字迹,突然将密报揉成一团:“无尘子……二十年前就该杀了你。”
他身边的侍卫低头:“盟主,要派人去青岩山吗?”
男人摇头:“不急。”
他摸了摸面具下的伤疤,“等那小子去天涯海角时,再动手——到时候,连《阴阳诀》下卷,都是我们的了。”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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