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迅速吞噬了整片山林。
陈逸不敢在原地多停留一秒。
浓重的血腥味就像一盏明灯，随时可能引来其他更可怕的掠食者。
他用尽全身力气，拖着那条沉重的、仍在滴血的狼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狼狈逃窜。
每一声风吹草动都让他心惊肉跳，仿佛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
手中的“战利品”变得异常烫手，既是救命的食粮，也是催命的符咒。
他终于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山林边缘，重新看到那片枯黄的芦苇荡和远处村庄模糊的轮廓时，几乎虚脱倒地。
他不敢回望那片漆黑的、如同巨兽大口般的森林，拼着最后一口气冲回了那间破败的茅屋。
“砰！”
他用后背死死抵住吱呀作响的木门，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的声音在死寂的屋里格外清晰。
安全了……暂时。
冰冷的空气里，狼腿血肉那原始而腥膻的气息弥漫开来，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折磨。
没有火。
他找不到火石，更没有现代的打火机。
记忆碎片里似乎有钻木取火的模糊概念，但他尝试了无数次，首到双手磨破，鲜血淋漓，也无法引燃哪怕一点火星。
饥饿和寒冷最终战胜了生理性的厌恶。
他蜷缩在屋子最黑暗的角落，借着从破窗漏进的微弱月光，用那柄锈钝的柴刀，像一只茹毛饮血的野兽，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切割下冰冷的狼肉。
没有调味，没有烹饪。
只有生肉粗糙的纤维感和令人作呕的腥味。
每一口吞咽都伴随着强烈的反胃感，他必须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往下咽。
胃里填进东西后，身体的虚弱感稍稍缓解，但一种更深沉的、精神上的冰冷和麻木开始蔓延。
他就这样，在黑暗和血腥味中，度过了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夜。
第二天，天色依旧阴沉。
他被冻醒，感觉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尤其是被狼扑撞到的胸口和手臂，己经浮现出大片的青紫淤痕。
他看着地上还剩大半的狼尸，知道必须处理掉。
否则很快就会腐烂，或者引来麻烦。
他再次进入山林边缘，这次不敢深入，只是尽可能地收集干燥的树枝和落叶，又一次次失败地尝试钻木取火。
最终，或许是运气，或许是某一次角度和力度刚好，一缕细微的青烟升起，紧接着，一点微弱的火星点燃了干燥的火绒！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像呵护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样，将火星引到准备好的小堆枯叶上，轻轻吹气。
橘红色的火苗终于跳跃起来，驱散了周遭一丝寒意，也映亮了他沾满污垢和血渍的脸。
这一刻，看着这簇小小的火焰，他几乎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在屋外找了个相对避风的角落，点燃一小堆篝火。
将剩余的狼肉切割成条，放在火上炙烤。
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散发出一种混合焦糊与肉香的、奇异却让他口水疯狂分泌的气味。
烤熟的肉，口感依旧粗劣，但远比生肉容易下咽。
他狼吞虎咽，第一次感到了一丝“饱”的满足感。
饱腹之后，生存的紧迫感稍缓，另一个问题浮上心头。
接下来怎么办？
永远躲在这个破败的、被瘟疫和死亡笼罩的小村庄？
靠着偶尔冒险进山打猎（并且祈祷下次还有这样的运气）度过……永恒？
长生的绝望感再次袭来，比饥饿更加冰冷。
他必须离开这里。
必须去一个有人的地方，一个有更多信息、或许有一丝机会的地方。
少年的记忆碎片指向了一个方向：离这里大约数十里外，有一个叫“青垣”的镇集。
那是周围村落的村民偶尔会去交易物品的地方，据说偶尔也会有修士出现。
修士。
这个词让他心脏微微一跳。
尽管自己是废柴资质，但那毕竟是这个世界超凡力量的代表。
去那里，至少能接触到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真实信息，总好过在这里盲目等死。
决定之后，他花了几天时间修养身体，处理狼肉，尽可能多地烤制成肉干作为路上的干粮。
那柄锈柴刀被他磨了又磨，虽然依旧不锋利，但总算看起来像点样子。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天色依旧灰蒙。
陈逸最后看了一眼那间破败的茅屋，这个他短暂停留、品尝到长生最初苦涩滋味的地方。
然后，他背上一个用破布包着的、少得可怜的行囊（主要是肉干和柴刀），踏着晨露，头也不回地走上了那条通往未知镇集的小路。
路两旁是荒芜的田地和枯草，景色单调而苍凉。
他的脚步因为伤势和虚弱依旧不快，但很坚定。
走了大约小半天，日头升高了一些，但阳光依旧没什么温度。
远处，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个缓慢移动的黑点。
随着距离拉近，那是一个行商模样的小车队。
一辆破旧的驴车，上面堆着些杂货，旁边跟着一个戴着破皮帽、身材干瘦的中年车夫，还有一个穿着稍整齐些、像是管事的中年人。
那两人也看到了独自行走的陈逸，目光在他身上那件格格不入的“实验服”和狼狈的模样上扫过，带着一丝审视和警惕。
陈逸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低下头，加快了脚步，想从旁边快速超过去。
“喂，那小子！”
那个管事模样的人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久经世故的沙哑，“一个人？
去哪？”
陈逸停下脚步，心脏怦怦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无害：“去…去青垣镇。”
“青垣镇？
正好同路。”
管事打量着他，“看你这样子，遭了难了？”
陈逸含糊地“嗯”了一声，不敢多说。
那车夫嗤笑一声：“又是一个逃难的吧？
今年日子不好过，遭灾的地方多喽。”
管事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走路去青垣可还得大半天哩。
这样吧，捎你一段，不多收你钱，给三块……不，两块干粮当车费就行。
怎么样？”
陈逸下意识地捂紧了怀里那少得可怜的肉干。
这是他保命的粮食。
但他看了看似乎没有尽头的土路，又看了看那慢吞吞的驴车。
节省体力，尽快到达，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犹豫了一下，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从破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两块烤得黑硬的狼肉干，递了过去。
管事接过，掂量了一下，似乎还算满意，努努嘴：“上车吧，挤货边上。”
陈逸爬上驴车，蜷缩在杂货箱的缝隙里，驴车吱呀吱呀地继续前行。
车夫和管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内容无非是今年的收成、哪里的税又重了、镇上哪家铺子东西便宜。
陈逸默默听着，这些都是了解这个世界最底层的信息。
过了一会儿，那管事似乎闲得无聊，又扭头看向陈逸，随口问道：“小子，看你年纪轻轻，遭了灾，以后有什么打算？
在青垣有投奔的亲戚没有？”
陈逸摇了摇头。
“啧，难啊。”
管事咂咂嘴，“镇上活计也不好找。
除非……你有那仙缘？”
他说到“仙缘”两个字时，语气里带着一种莫名的敬畏和向往。
陈逸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
管事似乎来了谈性，压低了点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听说过些日子，‘云墨山’的仙师可能会来青垣镇呢！”
“云墨山？”
陈逸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在少年的记忆碎片里毫无印象。
“嘿，连云墨山都不知道？”
车夫插嘴，语气带着几分鄙夷，“那可是有真正修仙宗门的仙家地盘！
听说那山高得哟，都快插进云彩里了！”
管事瞪了车夫一眼，似乎嫌他多嘴，然后才又对陈逸神秘兮兮地说：“云墨山的外门执事，每隔几年都会下山一趟，到附近几个大镇子招收弟子。
那可是鲤鱼跳龙门的机会！
要是被选上，就成了仙师老爷，吃喝不愁，还能飞天遁地哩！”
他的语气充满了诱惑，但随即又叹了口气，摇摇头：“不过啊，难，太难了。
听说要测什么‘灵根’，万中无一啊！
咱们这种凡人，也就看个热闹罢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而且，就算有那么一丝丝仙缘，好像……好像也得花不少钱哩！
叫什么……‘登山费’？
反正不是咱们平头百姓能想的。”
付费修仙……陈逸默默地听着，心脏却一点点沉下去。
这个消息，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想。
机会看似存在，但对他而言，那扇门从出生起就己经关上了。
他没有天赋，更没有钱。
驴车吱呀前行，车夫和管事很快转换了话题，开始抱怨粮价。
陈逸却再也无心去听。
他只是沉默地蜷缩在货堆里，望着远处逐渐清晰起来的、低矮的土黄色围墙轮廓。
青垣镇到了。
但他的前路，似乎并没有因为到达一个“更大”的地方而变得清晰，反而更加迷雾重重，看不到丝毫光亮。
长生之路，第一步，就似乎己是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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