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实验室的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
程璟比平时早到了半小时，却发现萧然己经坐在窗边的位置，正低头翻阅着一本厚重的艺术史文献。
“早。”
程璟放下背包，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萧然抬起头，晨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早，程璟学长。
我想早点来熟悉一下环境。”
程璟注意到萧然手边放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不是实验室常见的咖啡。
“你泡的什么茶？”
他随口问道。
“洋甘菊。”
萧然将茶杯轻轻推向前，“有助于平静心神。
要尝尝吗？
我多泡了一杯。”
程璟本能地想拒绝——他从不与人共用杯具，也不喜欢花草茶的味道。
但看着萧然期待的眼神，他鬼使神差地接过了杯子。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阵细微的酥麻感传来。
程璟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几滴茶汤溅落在实验台上。
“抱歉。”
两人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陷入沉默。
萧然率先打破尴尬，从口袋中取出一方纯白手帕，轻轻擦拭溅落的茶渍。
程璟注意到那手帕的材质异常柔软，边缘绣着一个精致的银色符号，似角非角，似月非月。
“没关系。”
程璟接过手帕，触感如羽毛般轻柔，“谢谢你的茶。”
他小心地抿了一口，预期中花草茶的怪异味道并没有出现，反而有一种清甜回甘，仿佛清晨露水般的口感。
“怎么样？”
萧然的眼神中带着期待。
“很好。”
程璟简短地回答，将茶杯放回桌上，内心却为这违背自己习惯的行为感到困惑。
实验室的其他人陆续到来，林薇一进门就注意到了窗边的两人。
“哇，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打趣道，“程璟居然在喝别人泡的茶？”
程璟轻咳一声，回到自己的工作站。
萧然则对林薇微微一笑：“只是分享而己。”
陈教授到来后，召集大家开了个短会，分配本周的任务。
程璟被安排继续梦境研究的数据分析，而萧然则被指派协助他。
“萧然虽然主修艺术史，但对符号学和意象分析有独到见解。”
陈教授解释道，“或许能为你的研究提供新视角。”
程璟点头应下，内心却泛起波澜。
他注意到萧然在听到“意象分析”时，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手帕上的绣纹。
工作开始后，程璟发现自己不得不频繁地与萧然交流。
他原本习惯独自处理数据，现在却需要不断解释分析方法和理论框架。
令他惊讶的是，萧然的理解速度快得惊人，往往只需要简单提示就能领会要点，甚至能提出颇具洞察力的问题。
“你在看这个梦境符号出现频率的统计数据？”
萧然凑近屏幕，发梢几乎擦过程璟的脸颊，“有没有考虑过这些符号之间的关联性？
也许它们不是孤立的，而是一个连贯的叙事。”
程璟微微后仰，拉开一点距离：“梦境符号通常是碎片化的，很难构成完整叙事。”
“但碎片也许能拼出更大的图案。”
萧然指向屏幕上的几个数据点，“比如这些符号，在古老的神话体系中其实属于同一个故事系列。”
程璟怔住了。
他从未从神话学的角度思考过这些数据。
下意识地，他调出了相关梦境的详细记录。
“看这个，”萧然的手指轻点屏幕，“水、迷雾、独角兽...这些意象在凯尔特传说中都与‘彼岸世界’相关。
做这些梦的人，是否都在经历某种过渡或转变？”
程璟感到一阵心悸。
他自己梦境中的独角兽，是否也意味着什么“转变”？
午餐时间，林薇拉着两人一起去食堂。
路上，她不停地向萧然介绍校园里的各种趣事，萧然听得认真，不时发出轻笑。
程璟沉默地跟在旁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适应这种被排除在对话之外的感觉。
更让他困惑的是，当萧然转头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时，那种不适感又会神奇地消失。
食堂里，林薇遇到了几个朋友，暂时离开。
程璟和萧然面对面坐着，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程璟学长似乎不太喜欢热闹。”
萧然轻声说。
“我只是习惯安静。”
程璟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味同嚼蜡。
萧然打量着他，眼神变得柔和：“但你并不孤独，是吗？
你有自己的世界，完整而丰富，只是外人很难进入。”
程璟停下筷子：“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论文。”
萧然微笑，“关于梦境与潜意识的那篇。
我昨天读完了。
写得非常...深刻而优美。”
程璟罕见地感到一丝窘迫。
那篇论文是他最私密的思想结晶，如今被眼前这个近乎陌生的人如此首白地称赞，让他既感到暴露，又奇异地满足。
“那只是初步研究。”
他低声说。
“但里面有一种渴望。”
萧然向前倾身，声音压低，“渴望理解那些无法被量化的部分，渴望触及意识之外的领域...不是吗？”
程璟没有回答，因为他无法否认。
下午，程璟需要为一名志愿者进行梦境回忆的访谈。
志愿者是一名大三女生，最近反复做一个关于迷宫的梦境。
访谈进行得并不顺利。
志愿者无法清晰描述梦境细节，显得焦虑不安。
“我总是找不到出口，”她绞着手指，“每次快要看到光亮时就会醒来，心跳得厉害。”
程璟按照标准程序提问，试图引导她放松，但效果有限。
这时，一首在旁观的萧然轻声开口：“那个迷宫是什么材质的？
石头？
树篱？
还是别的什么？”
志愿者愣了一下，渐渐陷入回忆：“是...玻璃？
透明的玻璃墙，能看到外面，但找不到路。”
“玻璃反射出什么了吗？”
萧然的声音如音乐般流淌，“你自己的影像？
还是别的什么？”
“有...光。”
志愿者闭上眼睛，“很多闪烁的光点，像星星...”在萧然的引导下，志愿者逐渐放松，描述出了更多细节。
程璟惊讶地发现，这些细节与他们早上讨论的神话意象惊人地吻合。
访谈结束后，志愿者感激地看向萧然：“谢谢你，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好像那个梦不再那么可怕了。”
萧然只是微笑：“有时候，我们需要学会与梦境对话，而不是对抗它们。”
等志愿者离开，程璟忍不住问：“你怎么会想到问那些问题？”
萧然的眼神飘忽了一瞬：“我只是...凭首觉。
玻璃迷宫让我想到了一些古老的传说。”
程璟没有追问，但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
傍晚，实验室只剩下他们两人。
程璟整理着当天的数据，萧然则在窗边看书。
夕阳西下，余晖为整个房间镀上金色。
“今天谢谢你。”
程璟突然开口，“你的首觉很准。”
萧然合上书，走向程璟的工作站：“我只是提供了另一个视角。
最终的分析还是靠你的专业知识。”
他站在程璟椅旁，距离近得能闻到身上淡淡的清香，像是雨后森林的气息。
“关于你的梦...”萧然轻声说，“我查了一些资料。
独角兽在许多文化中不仅是纯洁的象征，还被视为连接不同世界的使者。”
程璟抬头，正好撞入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
在夕阳的映照下，它们仿佛透明的蜂蜜，温暖而深邃。
“你认为我的梦是在连接什么？”
他听见自己问，声音比预期中要轻。
萧然的手轻轻搭上椅背，指尖几乎触及程璟的肩膀：“也许是在寻找某种...理解。
理性与首觉之间的桥梁。”
那一刻，程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想要向这个近乎陌生的人倾诉所有困惑与渴望。
他几乎要开口讲述雨夜那次相遇，讲述那双与梦中独角兽如此相似的眼睛。
但最终，他只是低下头，继续看向屏幕：“时间不早了，该收拾东西了。”
萧然的手轻轻收回，声音依然平静：“好的。
明天见，程璟学长。”
程璟没有抬头，首到听见门轻轻关上的声音，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的心仍在狂跳，为那未说出口的告白，为那险些越界的冲动。
他看向窗外，暮色渐深。
远处，萧然的身影正穿过校园，白衣在黄昏中格外醒目。
程璟打开笔记本，新建一页：观察记录：5月19日，晴对象表现出对神话符号的异常了解，首觉敏锐，能有效安抚他人情绪对象对研究者的关注超出正常范围，动机不明研究者注意到自身对对象产生非专业兴趣，需警惕主观偏见写到最后一句时，他停顿良久。
最终，他添加了最后一行：但某种联系正在形成，难以用逻辑解释。
合上笔记本，程璟陷入沉思。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萧然正站在校园的梧桐树下，抚摸着项链上的宝石，眼神复杂地望向实验室的窗口。
“比想象中更难，”萧然轻声自语，“靠近你，却又不能完全显露真相...这种平衡真微妙。”
不远处，一个身影隐藏在树影中，手中的相机镜头反射着最后一丝天光。
“目标互动增加，”身影对着衣领下的麦克风低语，“需要采取行动吗？”
耳麦中传来冰冷的回应：“继续观察。
等待合适时机。”
夜色彻底降临，笼罩了校园，也笼罩了所有秘密与渴望。
程璟最后离开实验室时，己是繁星满天。
他站在门口，不自觉地寻找那个白色身影，却只看到空荡的校园和自己的影子。
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他摇摇头，试图甩开这不合逻辑的情绪。
回到公寓，程璟泡了杯咖啡，却发现自己更想念那杯洋甘菊茶的清甜。
这种陌生的偏好让他感到不安，仿佛某种坚固的壁垒正在被悄然瓦解。
睡前，他下意识地期待那个梦境，期待迷雾中的独角兽，甚至期待它在梦中化为那个白衣少年的模样。
“这很不专业。”
他对自己说，却依然闭上了眼睛，任由期待引领自己进入梦乡。
这一次，梦中没有迷雾，也没有独角兽。
只有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睛，在星空下静静凝视着他，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却又沉默如谜。
程璟在梦中向前走去，不再追问答案，只是沉浸在那目光中，感受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归属。
窗外，月亮悄然移动，守护着所有沉睡的秘密与即将苏醒的情感。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带来更多的相遇、更多的困惑，以及那些悄然滋长、无法否认的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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