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珠翠碰撞的细碎声响,林舒迅速调整姿态,重新躺回枕上,眼帘微垂,露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她需要时间消化信息,绝不能在这个时候露馅。
门帘被轻轻挑起,一个穿着粉色罗裙的少女走了进来。
她约莫十八九岁,身形窈窕,皮肤白皙,梳着繁复的飞天髻,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走动时步摇上的珠串轻轻晃动,映得她眉眼间添了几分娇俏。
只是那双杏仁眼,看似温柔,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这就是她的庶妹,沈明薇。
“姐姐!”
沈明薇快步走到床边,脸上立刻堆起担忧的神色,伸手就想去碰林舒的额头,“听说你醒了,我这颗心才算落了地!
你落水那天可吓死我了,我喊破了嗓子才叫来人,幸好姐姐吉人天相,不然……”她说着,眼眶就红了,伸手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模样楚楚可怜。
林舒下意识地偏了偏头,避开她的触碰,声音依旧虚弱:“多……多谢妹妹挂念,我没事了。”
她的动作落在沈明薇眼里,让后者的手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笑容:“姐姐刚醒,身子弱,可别乱动。
我特意让小厨房炖了燕窝,加了冰糖,姐姐趁热喝点,补补身子。”
身后跟着的丫鬟立刻端上一个白瓷炖盅,揭开盖子,浓稠的燕窝冒着热气,香气扑鼻。
阿福连忙上前想接,沈明薇却抢先一步端过炖盅,拿起银勺舀了一勺,递到林舒嘴边:“姐姐,我喂你吧?”
林舒的心脏猛地一紧——记忆碎片里,原主落水前,沈明薇也是这样“贴心”地递过一杯水。
她强压下心头的警惕,轻轻摇头:“不用了,妹妹,我自己来就好。”
说着,她伸出手想去接炖盅,指尖却故意微微颤抖,装作虚弱无力的样子。
沈明薇见状,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却还是顺势将炖盅递给了阿福,语气关切:“那姐姐慢慢喝,别烫着。
对了,姐姐落水那天,你到底是怎么不小心掉下去的?
我当时就在你身边,只听见‘扑通’一声,回头就看见你不见了,可吓坏我了。”
哼,来了。
林舒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茫然的神色:“我……我记不清了。
只记得当时在湖心亭看荷花,突然觉得背后有人推了我一把,然后就掉进水里了,后面的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故意强调“有人推”,眼睛紧紧盯着沈明薇的反应。
果然,沈明薇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帕,强笑道:“姐姐是不是记错了?
当时亭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怎么会推你呢?
许是你站得太靠边,脚滑了吧?”
“是吗?”
林舒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冷光,“可能是我记错了吧,毕竟刚醒,脑子还不太清楚。”
沈明薇松了口气,又说了几句“好好休养有事随时叫我”的场面话,见林舒神色倦怠,便识趣地离开了。
出门时,她刻意放慢了脚步,眼角的余光扫过床上的林舒,眼底的温柔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猜忌。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阿福端着燕窝,小声说:“小姐,您别听二小姐的!
那天她根本就没喊人,是湖边的园丁听见水声跑过来救的您!
她就是怕您醒了盘问,才先来串通好的!”
林舒抬眼看向阿福,这个小丫鬟虽然年纪小,却是原主身边唯一忠心的人。
她接过燕窝,慢慢喝着,轻声问:“阿福,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奴婢从十岁就跟在小姐身边,己经六年了!”
阿福连忙回答,语气里满是真诚,“小姐,您落水那天真的不对劲,二小姐说您脚滑,可亭子里的青石板根本不滑,而且……而且奴婢后来在湖边捡到了一支二小姐常用的银簪,就是那天不见的!”
银簪?
林舒的心猛地一沉——这无疑是沈明薇害原主的铁证。
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她需要先摸清整个沈府的底细。
“阿福,我刚醒,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林舒放下炖盅,靠在床头,装作疲惫的样子,“你跟我说说家里的事吧,免得我待会儿见了父亲母亲,说错话惹他们生气。”
阿福一听,立刻点头,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床边,压低声音说:“小姐,咱们沈家是江南首富,老爷沈万山是当家的,您是老爷的嫡女,上面还有个嫡出的哥哥叫沈明轩,今年二十五岁,懂拳脚,负责商队的安全,就是性子急了点。”
“那我的母亲呢?”
林舒追问——记忆碎片里关于生母的信息很少,只知道原主生母早逝。
阿福的声音低了些:“夫人在您五岁的时候就病逝了,老爷后来娶了柳姨娘,就是二小姐的母亲,现在府里的中馈是柳姨娘管着。
柳姨娘出身不高,是老爷早年做生意时认识的,她还有个小儿子,叫沈明浩,今年八岁,被柳姨娘宠得无法无天。”
“柳姨娘……”林舒重复着这个名字,“她在府里的名声怎么样?”
阿福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不满:“柳姨娘表面和善,背地里可精明了!
自从夫人走后,她就一心想当主母,这些年靠着讨好老爷,把中馈抓得牢牢的,府里的下人大多都向着她。
她还总在老爷面前说您的坏话,说您体弱多病,成不了气候,不如二小姐能干,想让老爷把家产多分给二小姐和沈明浩。”
林舒皱了皱眉——庶母野心勃勃,庶妹心狠手辣,还有个年幼却被宠坏的庶弟,这内宅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原主懦弱多病,在这样的环境里,恐怕早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那父亲对我……对我们嫡出的,是什么态度?”
林舒最关心的还是这个“父亲”沈万山的立场。
“老爷对您还是疼的,毕竟您是嫡女,只是他心思都在生意上,平时不怎么管内宅的事。”
阿福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老爷重男轻女,觉得女子不如男子能撑家,所以更看重大少爷。
只是大少爷不懂商道,只会打打杀杀,老爷也头疼。”
林舒点点头,心里有了数——沈万山是个典型的商人,重利、重男轻女,对子女的态度取决于“有用与否”。
原主懦弱多病,对家族生意毫无帮助,自然得不到重视;而柳氏母女懂得讨好,又有庶子在,自然能得势。
“那我落水的事,父亲和柳姨娘是什么反应?”
林舒继续追问。
“老爷当时正在外地谈生意,接到消息就赶回来了,守了你一天一夜,后来被账房的人叫走了,说是漕运那边出了点事。”
阿福的声音低了些,“柳姨娘倒是天天来‘探望’,可每次都只是站一会儿就走,还总跟下人说您是‘不祥之人’,落水是‘冲撞了鬼神’。”
漕运出事了?
林舒心里一动,这是个重要的信息。
她不动声色地问:“咱们家的生意,主要是做什么的?
漕运很重要吗?”
提到家族生意,阿福的语气立刻自豪起来:“小姐,咱们沈家的生意可大了!
主要做三样:丝绸、茶叶、漕运。”
“你慢慢说,详细点。”
林舒鼓励道。
“丝绸是咱们家的老本行,”阿福掰着手指头说,“在苏州城郊有三个大工坊,雇了上千个工匠,织出来的丝绸又细又软,不仅在江南卖得好,还能运到京城,供给宫里的娘娘呢!
每年光丝绸的利润就有十几万两白银。”
“茶叶呢?”
“茶叶主要来自徽州的茶园,咱们家在那边买了两百多亩茶园,还和当地的茶农签了协议,优先收购他们的茶叶。”
阿福接着说,“咱们家的茶叶分两种,一种是高端的雨前茶,卖给官宦富商;一种是普通的粗茶,卖给茶馆和驿站。
茶叶生意虽然利润不如丝绸,但稳定,每年也能赚个几万两。”
“最关键的是漕运。”
阿福的语气严肃起来,“咱们家的漕运船队有二十多艘船,专门负责把丝绸、茶叶从苏州运到扬州、杭州、京城这些地方,还帮其他商户运货,赚运费。
漕运是咱们家的命脉,要是漕运出了问题,丝绸和茶叶就运不出去,生意就全完了!”
林舒的心沉了下去——漕运是命脉,可刚才阿福说漕运出了点事,再加上原主落水,这两件事凑在一起,未免太巧了。
是单纯的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想趁机动摇沈家的根基?
“漕运具体出了什么事?”
林舒追问。
“奴婢也不太清楚,只听账房的人说,船队在长江上遇到了‘风浪’,沉了两艘船,损失了不少货物,老爷正在发愁呢。”
阿福的声音有些担忧,“还有,最近好多供应商都来催款,说咱们家欠的货款该结了,账房的人天天来问老爷要银子,府里的气氛都紧张得很。”
现金流危机。
林舒瞬间就判断出了沈家的处境——漕运损失导致货物积压、运费亏损,供应商催款导致资金链承压,这对任何一个企业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而她这个“嫡女”刚醒,内宅又有柳氏母女虎视眈眈,简首是内忧外患。
“阿福,”林舒看着眼前的小丫鬟,语气认真,“我落水的事,还有柳姨娘、二小姐的所作所为,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父亲和哥哥。”
阿福愣住了:“小姐,为什么呀?
二小姐害您,您不能就这么算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
林舒摇摇头,“我刚醒,身子弱,没有证据,就算告诉父亲,柳姨娘和二小姐也只会抵赖,说不定还会反咬我一口,说我污蔑她们。
而且父亲现在正为漕运的事头疼,我不能再给他添乱。”
她顿了顿,继续说:“你记住,从今天起,我‘记性差’,‘体弱未愈’,以前的事都‘记不清了’。
不管柳姨娘和二小姐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跟她们起冲突,默默记下来,告诉我就好。”
阿福虽然不太明白小姐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隐忍”,但还是用力点头:“奴婢知道了,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守口如瓶!”
林舒欣慰地点点头——有阿福这个忠心的眼线,她在沈府才算有了一个落脚点。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
林舒和阿福同时看向窗外——窗外是一片荷塘,荷叶田田,荷花盛开,刚才沈明薇来的时候,荷塘边还很安静,怎么会突然有声音?
“谁?”
阿福警惕地站起来,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往外看。
荷塘边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荷叶的声音,还有几只蜻蜓在水面上飞舞。
“没人啊。”
阿福疑惑地挠了挠头,“难道是风吹动树枝了?”
林舒却皱紧了眉头——刚才那声音很轻,但很清晰,不像是自然风吹动的声音,更像是有人刻意隐藏行踪,不小心发出的动静。
是谁在窥探她?
是柳氏的人?
还是沈明薇不放心,派来监视她的?
或者……是和漕运出事有关的人?
“阿福,把窗帘拉上,以后不管白天晚上,都把窗关好,不要让外人看到房间里的动静。”
林舒的语气严肃起来。
“好。”
阿福连忙拉上窗帘,房间里的光线暗了些,却多了几分安全感。
林舒靠在床头,闭上眼睛,脑海里快速梳理着所有信息:内宅:柳氏觊觎主母位和家产,沈明薇心狠手辣,己对原主动过杀心;自己(沈明玥)体弱多病,在府中无依无靠,只有阿福一个忠心丫鬟。
外患:沈家主营丝绸、茶叶、漕运,漕运是命脉,却突发“风浪”损失惨重,供应商催款导致现金流紧张;背后可能有人故意针对沈家,内外勾结。
她现在的处境,就像是站在一个即将崩塌的悬崖边,前面是汹涌的商海危机,后面是内宅的明枪暗箭,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但林舒不是原主,她是从投行厮杀出来的林舒,危机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绝境,而是破局的机会。
漕运出事?
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介入家族生意,展现自己的能力;柳氏母女作祟?
只要抓住她们的把柄,就能一击致命;沈家现金流紧张?
她有的是现代金融思维,总能找到盘活资金的办法。
只是,刚才窗外的窥探者,像是一根刺,提醒着她——这个沈府,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
暗处,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等着她露出破绽。
“小姐,您饿不饿?
奴婢去给您拿点点心?”
阿福见她脸色凝重,小心翼翼地问。
林舒睁开眼睛,眼底的凝重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冷静的光芒:“不用了,阿福。
你去账房一趟,就说我刚醒,想看看家里最近的账本,了解一下生意的情况,就当是……帮父亲分忧。”
她要主动出击了。
账本是家族生意的核心,只要拿到账本,她就能从中找到漕运损失的真相,找到沈家现金流的症结,也能为自己下一步的行动,找到突破口。
阿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小姐,您是想帮老爷处理生意上的事?
可是……您以前从来不管这些的呀。”
“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林舒微微一笑,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是沈家的嫡女,沈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阿福看着眼前的小姐,突然觉得她好像变了——不再是那个懦弱胆怯的沈明玥,而是像换了一个人,眼神里有了光,有了底气。
她用力点头:“奴婢这就去!”
看着阿福离去的背影,林舒靠在床头,目光落在铜镜上。
镜中的少女依旧苍白瘦弱,但那双眼睛里,却藏着属于林舒的锐利和坚韧。
明朝江南,沈府深宅,商海惊涛,内宅暗斗……她的新人生,才刚刚开始。
而这场名为“生存”的博弈,她必须赢。
窗外,荷塘边的柳树上,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身影悄悄退去,快速消失在回廊尽头。
他不知道,自己的窥探,不仅没有吓到床上的少女,反而让她,更加坚定了破局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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