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拆迁的最后期限是本周日,302室的张老太却死活不肯搬。
拆迁办的人来了三趟,每次都被她手里那把锈迹斑斑的剪刀逼出来。
“这楼里有东西等着我呢。”
张老太总坐在吱呀作响的藤椅上,眼神首勾勾盯着天花板,“你们拆了楼,它就找不着回家的路了。”
负责这片的小李被派来做最后通牒。
他推开门时,一股混合着樟脑丸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客厅墙上挂着幅泛黄的全家福,照片里的年轻女人抱着个襁褓婴儿,眉眼竟和小李有些像。
“坐。”
张老太没抬头,指了指对面的板凳。
藤椅摇晃间,小李听见头顶传来“咚咚”声,像有人用指甲刮水泥板。
“您看这补偿款……二十年前的今天,也是这样的雨天。”
张老太突然开口,声音发颤,“我女儿抱着孩子来敲门,说女婿家暴。
我气不过,让她留在这儿,自己去找那畜生理论……”小李的手机突然震动,是同事发来的消息:302室的档案显示,张老太的女儿二十年前就失踪了,报案记录里写着“疑似携子离家”。
头顶的刮擦声越来越急,像在催促什么。
张老太从怀里掏出个绣着鸳鸯的襁褓,布料褪色得厉害,隐约能看见暗红色的污渍。
“这是我外孙女的小被子。”
她抚摸着布料,“那天我回来时,屋里就剩这个了。
地上有血,墙上有抓痕,跟现在这声音一模一样。”
小李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想起自己右肩有块月牙形的胎记,母亲总说那是“老天爷做的记号”。
而此刻,张老太捧着的襁褓角落,赫然绣着个小小的月牙。
“他们说我疯了。”
张老太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可我知道,我女儿没走。
她就在这楼里,每天半夜都来拍我房门,问我‘妈,孩子饿了’。”
刮擦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细碎的脚步声,从天花板蔓延到墙壁,最后停在小李身后。
他猛地回头,却只看见墙角堆着的旧家具,蒙着白布,像一个个蜷缩的人影。
“您女儿叫什么名字?”
小李的声音发紧。
“秀兰。”
张老太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总穿件蓝布褂子,梳两条麻花辫……”小李的呼吸顿住了。
母亲的旧相册里,也有一张穿蓝布褂子的照片,辫子上还系着红绳。
而他钱包里那张被磨得边角发白的出生证明,母亲一栏的名字正是“李秀兰”。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张老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你右肩是不是有个月牙胎记?”
头顶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紧接着是婴儿的啼哭,凄厉得像用指甲划过玻璃。
小李抬头,看见天花板的水渍正慢慢晕开,形状像个倒悬的人影,怀里似乎抱着什么。
“当年我找到那畜生时,他正抱着孩子往河里走。”
张老太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拼了命把孩子抢回来,可秀兰……她追着我们跑,掉进了没盖盖子的下水道里,就在这栋楼后面……”小李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呓语:“妈,别拆楼……我怕黑……”藤椅突然剧烈摇晃,张老太手里的剪刀“哐当”落地。
她指着小李身后,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小李转身,看见墙角的白布滑落,露出个老旧的婴儿摇篮,摇篮里的被褥下,压着块蓝布碎片,上面绣着半朵梅花——那是母亲留给小李的唯一遗物上的图案。
拆迁队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
天花板的水渍越渗越快,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小李弯腰去捡剪刀时,看见水洼里映出的倒影里,自己身后站着个穿蓝布褂子的女人,正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
“走吧。”
小李扶起张老太,声音哽咽,“我们不拆楼了。”
他不知道的是,口袋里的出生证明正慢慢洇湿,母亲一栏的字迹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新的墨迹:“302室,等你回家。”
远处的推土机停在了路口,老楼的墙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水珠,像谁的眼泪,终于找到了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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