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堂屋里落针可闻，只有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显示着在场几人内心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爱死哪儿去，死哪儿去。”
这八个字，如同八把冰锥，狠狠扎进赵建军、赵建红、赵建设、赵建芳和赵建业的心口。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母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冷漠和决绝，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
这……这真是他们那个向来逆来顺受、把他们看得比天还大的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赵建军，巨大的恐慌和愤怒淹没了他。
那笔钱，那套房子，他早就视为囊中之物，还指望着用它来打通关系，在厂里更进一步，或者作为他下海经商的启动资金！
怎么能捐了？！
“妈！
你疯了！
你肯定是疯了！”
赵建军猛地冲到林桂芬面前，试图去抓她的胳膊，声音因为急切而扭曲，“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啊？
是不是医院检查出啥问题了？
你别怕，有我们呢！
咱们治！
多少钱都治！
但你不能把家产都捐了啊！
那是爸留下来的，是我们的根啊！”
他唱念做打，试图唤醒“母子情深”，同时给其他几人使眼色。
赵建红接收到信号，立刻拍着大腿哭嚎起来：“我的妈呀！
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强强和丫丫还那么小，你让他们以后住哪儿去啊！
你这当姥姥的怎么这么狠心啊！”
她一边哭，一边用眼角余光偷瞄林桂芬的反应。
赵建设没那么弯弯绕，首接梗着脖子吼道：“我不管！
这钱你不能捐！
我还等着钱娶媳妇呢！
你要敢捐了，我……我跟你没完！”
赵建芳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怒，尽量用专业的口吻说道：“妈，二哥说得对，您很可能是因为身体原因，导致了精神状态不稳定。
根据《民法通则》，这种情况下所立的遗嘱是无效的。
我建议您立刻停止这种不理智的行为，并且，我们需要带您去更好的医院做一次全面的精神鉴定。”
只有赵建业，张了张嘴，看着面色冰冷的母亲和激动异常的兄姐，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焦躁地搓着手。
林桂芬听着他们或“劝慰”或威胁或“理性分析”的话语，心底最后一丝因为血缘而产生的涟漪也彻底平复了，只剩下冰冷的嘲讽。
看啊，多么熟悉的嘴脸。
前世，他们就是用类似的理由，哄骗她，逼迫她，最终榨干了她最后一丝价值，然后弃如敝履。
林桂芬缓缓抬起手，制止了他们的聒噪。
她的动作并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吵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盯着她，想看她到底要说什么。
“说完了？”
林桂芬的声音依旧平稳，目光却锐利地落在赵建军脸上，“赵建军，你刚才说，多少钱都治？”
赵建军一愣，下意识点头：“对！
妈，有病咱就治！”
“好。”
林桂芬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却让赵建军心里猛地一咯噔，“正好，今天从医院拿了检查结果。”
她慢条斯理地从旁边椅子上拿起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布包，从里面掏出一张折叠的纸。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张纸上，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尤其是赵建军，他突然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林桂芬没有打开，只是用两根手指夹着那张纸，在几人面前晃了晃，然后，目光如同冰冷的手术刀，再次对准赵建军。
“医生说了，初步诊断，肝部有阴影，怀疑是……恶性肿瘤。”
她平静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在说今天买菜多少钱一斤。
“轰——！”
如同惊雷炸响在几人耳边！
恶性肿瘤？！
癌？！
赵建军的脸瞬间白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赵建红的哭嚎卡在了喉咙里。
赵建设嚣张的气焰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赵建芳的眉头死死拧紧。
赵建业更是吓得浑身一抖。
“既然你这么有孝心，”林桂芬盯着赵建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那好，妈这病，就指望你了。
医生说，初步估计，手术、化疗、吃药，前后加起来，怎么也得准备个……五千块吧。
你是二哥，带个头，先拿一千块出来，给妈治病。”
五千块！
在九十年代初，这绝对是一笔巨款！
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也不过百来块！
赵建军的脸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千块？
他上哪去弄一千块？
他刚才那番话纯粹是为了哄骗母亲放弃捐款，哪里是真想掏钱？
“怎么？
拿不出来？”
林桂芬嗤笑一声，那笑声里的讽刺如同鞭子，抽在赵建军脸上，“刚才不是还说，多少钱都治吗？
合着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空口白牙说白话？”
“我……我……”赵建军额头冒汗，支支吾吾，“妈，我……我最近手头也紧……紧？”
林桂芬打断他，目光转向他脚上锃亮的皮鞋和手腕上那块新买的上海牌手表，“我看你这一身行头，可不像是手头紧的样子。
还是说，你妈的命，还比不上一双皮鞋，一块手表？”
赵建军被噎得哑口无言，脸涨成了猪肝色。
林桂芬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赵建红：“建红，你是大姐，你也表个态。
妈这病，你准备出多少？
三百？
五百？”
赵建红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妈！
我哪有钱啊！
强强丫丫天天要吃要喝，上学也要钱，我跟他爸那点工资，勉强够糊口！
三百五百？
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她此刻早己忘了刚才哭诉孙子孙女没地方住的“慈母心肠”，满脑子都是如何保住自己的钱袋子。
“哦？”
林桂芬挑眉，“刚才你不是还担心强强丫丫没地方住？
看来，比起你妈的命，你更担心的是他们将来能不能白得一套房子？”
赵建红被戳中心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嗫嚅着说不出话。
林桂芬又看向赵建设：“建设，你呢？
你娶媳妇要紧，还是救妈的命要紧？”
赵建设脖子一梗，想说什么硬气话，但对上林桂芬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嘟囔道：“我……我哪知道……”最后，林桂芬的目光落在了赵建芳身上。
赵建芳深吸一口气，推了推眼镜，试图重新掌握主动权：“妈，即使确诊是恶性肿瘤，我们也要理性看待。
刚刚我说的投入产出比……赵建芳。”
林桂芬首接叫了她的全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收起你那一套冷冰冰的狗屁理论。
我现在问你，作为女儿，你，准备出多少钱，给你妈我治病？”
赵建芳被这首白的质问弄得一僵，她习惯了用逻辑和规则说话，面对母亲如此赤裸裸的、基于情感的逼问，她那些精心准备的说辞竟然有些苍白无力。
“妈，这不是出多少钱的问题，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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