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行十里，对方源来说，不啻于又一场酷刑。
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他的胃袋，掏空他最后一丝力气。
每走一步，脚下的土地都像是泥沼，要将他彻底吞噬。
荒原的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也带来了更深处妖兽的嘶吼。
他不敢停。
林芷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
黑山镇不是善地，但留在原地，只有死路一条。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视野开始发黑，几乎要一头栽倒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模糊的轮廓。
那是一座依着灰黑色山体修建的镇子，简陋的木质围墙高高立起，围墙上甚至能看到一些模糊的、早己干涸的暗红色污渍。
一股更加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汗臭、牲畜的膻味、某种劣质燃料的刺鼻烟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沉闷的气息。
镇口有两个穿着破烂皮甲、抱着长矛的守卫，歪歪斜斜地靠在门框上，眼神麻木地扫视着偶尔进出的人。
进出的人大多面色蜡黄，衣衫褴褛，低着头，步履匆匆，不敢与守卫有任何视线接触。
方源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快要散架的身体，朝着镇门走去。
“站住！”
一个沙哑的声音喝道。
一名守卫懒洋洋地抬起长矛，横在方源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打量一件可以榨出多少油水的货物。
“哪来的？
面生得很。”
守卫撇了撇嘴，露出满口黄牙。
“我……我从西边的荒原过来，迷路了。”
方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
“荒原？”
另一个守卫嗤笑一声，“能从那儿活着过来，你小子命挺硬啊。
进镇费，一块下品灵石，或者等价的东西。”
灵石？
方源心里一沉。
他身无长物，除了那本《选集》和空荡荡的背包。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试着沟通：“这位大哥，我初来乍到，身上实在没有灵石。
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先进去，找到活计再补上？”
“通融？”
黄牙守卫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脸上横肉一抖，“你当黑山镇是善堂？
没灵石就滚蛋！
或者……”他的目光不怀好意地在方源还算完整的衣物上扫过，“把你身上这身怪模怪样的衣服扒下来抵债！”
方源心头火起，但更多的是冰凉。
他清楚地认识到，在这里，道理和哀求都是无用的。
唯一的硬通货，是力量，是资源。
就在气氛僵持，守卫不耐烦地要动手驱赶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他的进镇费，我付了。”
方源猛地回头，只见林芷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手里捏着一块黯淡无光、只有小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屈指一弹，那石子便精准地落入黄牙守卫手中。
守卫掂量了一下那微小的灵石，脸上露出一丝嫌弃，但最终还是挥了挥手：“哼，算你小子走运，碰上林芷这傻娘们。
进去吧进去吧，别挡道！”
方源松了口气，踉跄着走进镇门，低声道：“林姑娘，又麻烦你了。
这灵石……记在账上。”
林芷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以后用劳役还。”
方源默默点头，没有再多说。
恩情记在心里，比挂在嘴上更有分量。
踏入黑山镇，一股更加浓郁的臭气混合着喧嚣扑面而来。
狭窄、泥泞的街道两侧，挤满了低矮破败的棚屋和人。
面黄肌瘦的孩童光着屁股在污水坑边玩耍，眼神空洞的妇人坐在门口机械地做着活计。
一些穿着稍好、腰间佩着刀剑或散发着微弱灵力波动的人走过时，周围的凡人无不敬畏地低下头，快速让开道路。
方源看到，一个穿着绸缎、面色倨傲的年轻男子，随手将一块吃剩的肉骨头扔在地上，一条瘦骨嶙峋的野狗冲上去抢夺，却被男子身旁的随从一脚踢飞，哀嚎着滚进泥水里，再也不敢上前。
而那男子，自始至终，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又看到，在一个挂着“百草堂”牌匾的铺子前，一个老人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着什么，而柜台后的掌柜却是一脸不耐烦地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
修士老爷们脾气不好，凡人命比草贱。
林芷的话，在这一刻变成了鲜活而残酷的画面，深深地烙进了方源的脑海。
这不是书本上冷冰冰的理论，这是血淋淋的现实。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林芷似乎对他的反应早己司空见惯，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跟上，给你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她带着方源七拐八绕，来到镇子边缘一个更加破败的角落，指着一个用破烂木板和油毡布搭起来的、勉强能称之为窝棚的地方。
“这里以前住了个老猎人，前几个月进山没回来。
你暂时可以住这儿，每天付一个铜板的租金。”
林芷说道，“想活命，明天天亮就去找活干。
镇东头的矿场或者张屠户那里，或许需要人手。”
方源看着那个低矮、阴暗、散发着霉味的窝棚，这比他前世见过的任何贫民窟都要不堪。
但他知道，这可能是他在这个残酷世界唯一的立足点。
“多谢。”
他郑重地说道。
林芷看了他一眼，眼神似乎略有波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巷道里。
方源弯腰钻进窝棚，里面除了一堆发霉的干草，空无一物。
他靠着冰冷的木板墙滑坐下来，疲惫和饥饿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外面传来镇民们的窃窃私语、孩子的哭闹、以及不知何处传来的呵斥与鞭打声。
这一切都提醒着他，他来到了一个何等陌生的世界。
他摸索着从背包里拿出那本《选集》，封面的红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愈发显得深沉。
他翻开书页，那些曾经在他看来充满力量的字句，此刻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在这个力量至上、等级森严的世界，这些道理，真的有用吗？
他闭上眼睛，林芷冷静的面容、守卫嚣张的嘴脸、凡人麻木的眼神、以及那块微不足道却决定了他能否进镇的“下品灵石”……一幕幕在脑海中交替闪现。
活下去。
必须先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答案。
一个前所未有的坚定念头，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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