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坟前的青竹长到一人高时，桃花村入了夏。
辰染每天除了修炼，就是坐在观前的石凳上磨那柄桃木剑——剑刃被磨得发亮，却再没机会像当初教林砚那样，指点谁握剑的姿势。
首到某个暴雨欲来的午后，山下传来的打骂声，撕碎了桃花观多日的沉寂。
辰染握着剑循声下山，刚走进桃林就撞见混乱的人群。
七八个村民举着锄头、扁担，围着个蜷缩在泥地里的身影，土块和石子砸在那人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为首的是村里的猎户张老三，他手里攥着张染血的兽皮，嘶吼着：“肯定是这狐狸精偷的！
前天我放在棚里的兽皮少了两张，昨晚李家的鸡又被叼了！
不打死她，咱们村就没安生日子过！”
“不是我偷的！”
泥地里的身影挣扎着抬头，辰染这才看清——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红衣被撕扯得破破烂烂，沾满了泥水和血污，最惹眼的是她头顶没藏好的两只赤狐耳，正随着呼吸轻轻颤抖。
少女的右手紧紧护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宝贝，即使被打得蜷缩起来，也没松开半分。
“还敢狡辩？”
张老三举起锄头就要往下砸，辰染下意识挥出桃木剑，剑气扫过锄头柄，将那一下格挡开来。
村民们愣了愣，回头看见穿道袍的辰染，脸上的戾气淡了些，却仍有不甘：“辰观主，这是我们村的事！
这狐狸精害人，您别护着她！”
“是不是她做的，得查过才知道。”
辰染走到少女身边，蹲下身时，闻到了她身上除了泥土味外，还有股淡淡的桃花香。
少女警惕地盯着她，赤狐耳向后贴了贴，喉咙里发出类似兽类的低呜，可护在怀里的手，却悄悄松了些——辰染看见她指缝间露出来的，是块泛着微光的玉佩。
“我没偷东西。”
少女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却透着股倔强，“张猎户的兽皮是被山狼叼走的，我亲眼看见的；李家的鸡是掉进山沟里摔死的，我还帮着把鸡送回去了……他们就是看见我是狐狸变的，才要打我。”
村民们显然不信，七嘴八舌地反驳。
辰染没理会，只是看着少女的眼睛——那是双琥珀色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恐惧和委屈，却没有半分心虚。
她想起林砚当初护着村民时的模样，心里软了软，对村民说：“给我三天时间，要是查出来是她做的，我亲自把她交给你们处置；要是查不出来，你们得给她道歉。”
张老三犹豫了片刻，看辰染平时帮村里解决过不少麻烦，最终点了头：“行，我们信辰观主一次！
但这狐狸精不能留在村里，您得把她带走！”
辰染扶起少女，才发现她的左腿被打瘸了，每走一步都在渗血。
她想帮少女擦去脸上的泥污，却被对方躲开——少女还是警惕地护着怀里的玉佩，小声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不能给你。”
“我不抢你的东西。”
辰染放缓了语气，“我是桃花观的观主，你要是信我，就跟我回观里养伤。”
少女抬头看了看辰染，又看了看远处仍在怒视着她的村民，最终点了点头，小声报出名字：“我叫玖月。”
回观的路走得很慢，玖月瘸着腿，每走几步就要歇一歇。
辰染想背她，她却死活不肯，说“狐狸有狐狸的骄傲”。
首到走到观前的石阶，玖月再也撑不住，踉跄着差点摔倒，辰染趁机扶住她，才发现她怀里的玉佩竟在发烫——那玉佩是块月牙形的，材质不像玉石，倒像是某种兽类的内丹炼化而成，表面刻着细密的花纹，正随着玖月的呼吸，泛着淡淡的红光。
“这是你的法器？”
辰染问。
玖月愣了愣，才点头：“我娘说，这叫‘月狐佩’，能帮我隐藏狐妖的身份，还能引动灵力。
可我太笨了，只会用它藏耳朵和尾巴，别的都不会。”
她说着，眼里露出几分失落，“我娘去年死了，我一个人在山里生活，想着村里有人气，就想靠近看看，结果……”辰染没再追问，只是把玖月扶进观里，找了间空房让她住下，又拿出疗伤药帮她处理伤口。
玖月的伤口很多，旧伤叠着新伤，后背还有几道深可见骨的疤痕，像是被猎夹夹过。
辰染帮她涂药时，她疼得浑身发抖，却咬着牙没喊一声，只是紧紧攥着月狐佩，像是那玉佩能给她力量。
接下来的三天，辰染每天都下山查案。
她在张老三的猎户棚附近找到了山狼的脚印，又在李家的山沟里找到了鸡的羽毛和摔断的腿骨，还问出了当时看见山狼叼兽皮的樵夫，和看见玖月送鸡回去的李家邻居。
证据摆在村民面前时，张老三涨红了脸，最终还是带着村民去桃花观给玖月道了歉。
玖月当时正坐在观前的桃树下擦月狐佩，听见道歉声，只是小声说了句“没关系”，就躲回了屋里。
辰染知道，村民的偏见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消除的，玖月心里的伤口，还需要慢慢愈合。
那天晚上，辰染正在练剑，玖月突然从屋里走出来，站在桃树下看着她。
月光洒在她身上，红衣泛着柔和的光，头顶的狐耳和身后的狐尾不知何时露了出来，尾巴轻轻扫过地面，带着几分试探。
“辰观主，”玖月开口，声音比之前轻快了些，“您能教我法术吗？
就像教林砚哥哥那样。”
辰染的剑顿了顿——她没跟玖月提过林砚，想来是玖月在观里待了几天，听村民说起过。
她看着玖月眼里的期待，像极了当初林砚求她收徒时的模样，心里的某个角落再次软了下来：“你想学法术做什么？”
“我想变强。”
玖月握紧了月狐佩，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光，“我不想再被人欺负，也想保护像我一样的小妖怪，还想……还想帮您守护桃花村，就像林砚哥哥那样。”
辰染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头：“我可以收你为徒，但你要记住，法术不是用来伤人的，是用来守护的。
要是你忘了这点，我会逐你出师门。”
玖月高兴得跳了起来，狐尾晃得更欢了，她对着辰染磕了三个响头，声音清脆：“弟子玖月，谨遵师命！”
从那天起，桃花观里多了个红衣身影。
辰染教玖月引动灵力，发现她对月狐佩的掌控力极强——只要玖月注入灵力，月狐佩就能发出柔和的月光，不仅能照亮道路，还能安抚人心；要是遇到危险，月狐佩还能形成一层防护罩，挡住攻击。
玖月学得很快，不到一个月，就能用月狐佩隐藏自己的妖气，还能借着月光在桃林里快速移动，像一道红色的闪电。
玖月很懂事，每天除了练功，还会帮辰染打理观里的事。
她会用月狐佩的月光催生观前的草药，会在辰染修炼时，悄悄把茶水放在石桌上，还会在傍晚时分，坐在林砚坟前的青竹下，跟青竹说话：“林砚哥哥，我今天学会用月狐佩做防护罩了，师父说我进步很快。
以后我会跟你一样，好好保护师父和桃花村的。”
辰染有时候会远远看着她，心里渐渐有了暖意——她以为，这次总能护住这个徒弟，让她能在桃花山安稳地生活下去。
可安稳的日子只过了三个月。
入秋后的一天，桃花村突然来了群修士，为首的是个穿黄衣的道士，自称是“除妖阁”的人，说接到举报，桃花山有狐妖作祟，要前来除妖。
村民们一开始还想护着玖月，可黄衣道士说“妖就是妖，迟早会害人”，又拿出几块据说是“被狐妖害死的人的骨头”，村民们的立场渐渐动摇，最终还是指了指桃花观的方向。
辰染得知消息时，黄衣道士己经带着人到了观门口。
玖月躲在辰染身后，紧紧攥着月狐佩，狐耳和狐尾因为紧张而暴露出来，却还是强装镇定：“我没害人，那些骨头不是我弄的！”
“妖的话怎么能信？”
黄衣道士冷笑一声，举起手里的拂尘，“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除了你这狐狸精！”
拂尘朝着玖月挥来，辰染立刻挡在她身前，用桃木剑格挡。
可黄衣道士的修为比辰染高很多，没几个回合，辰染就被拂尘扫中肩膀，倒在地上，嘴角渗出血来。
“师父！”
玖月惊呼一声，想冲过去扶辰染，却被黄衣道士的弟子拦住。
她调动灵力注入月狐佩，月光瞬间笼罩住全身，形成一层防护罩，挡住了弟子们的攻击。
可对方人多，防护罩很快就出现了裂痕，月狐佩也开始发烫，烫得玖月的手心出了血。
“玖月，你快走！”
辰染挣扎着站起来，再次举起桃木剑，“往山里跑，别回头！”
“我不走！”
玖月的眼泪掉了下来，月光随着她的情绪波动变得更亮，“我走了，师父怎么办？
我答应过要保护师父的！”
黄衣道士不耐烦了，他掏出一张符咒，贴在拂尘上，拂尘瞬间冒出金色的光芒：“既然你不肯走，那就一起死！”
符咒朝着辰染和玖月飞来，速度极快。
玖月看着符咒，突然做出了一个让辰染始料未及的动作——她推开辰染，自己朝着符咒冲了过去，同时将全身的灵力都注入月狐佩。
月狐佩发出刺眼的光芒，形成一道比之前更厚的防护罩，挡住了符咒的攻击，可防护罩也在瞬间碎裂，月狐佩“啪”的一声裂开，碎片溅得满地都是。
“玖月！”
辰染目眦欲裂，冲过去抱住玖月。
少女的身体软软的，嘴角不断渗出血来，她看着辰染，手里还攥着一块月狐佩的碎片，轻声说：“师父，我……我护住您了……”黄衣道士没想到玖月会这么做，愣了愣。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是附近城镇的修仙门派掌门，辰染之前帮过他，他听说除妖阁的人来桃花山，特意赶过来帮忙。
黄衣道士见势不妙，带着弟子匆匆逃走了。
辰染抱着玖月，坐在桃林里，泪水滴在少女的红衣上。
玖月的呼吸越来越弱，她看着辰染，眼里满是不舍：“师父，我好怕……我还没跟您学完法术，还没……还没看到明年的桃花开……不会的，你会看到的。”
辰染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师父这就带你去疗伤，我们还能一起看桃花，一起练法术……”玖月摇了摇头，她把手里的月狐佩碎片递给辰染，嘴角扯出一丝笑：“师父，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现在送给您，您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一样……”话音刚落，玖月的手垂了下去，琥珀色的眸子也慢慢闭上了。
叮——第二位弟子玖月己陨落，积分+20。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辰染却感觉不到任何声响，只有怀里逐渐变冷的体温，和满鼻的桃花香——那是玖月身上的味道，如今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子，扎在她的心上。
村民们赶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辰染抱着玖月的尸体，坐在满地桃花瓣里的模样。
张老三红着眼眶，递过来一块木板：“辰观主，我们……我们给玖月做个墓碑吧。”
辰染没说话，只是抱着玖月，走到林砚坟旁的空地上。
她亲手挖了个坑，把玖月和那块碎裂的月狐佩一起埋了进去，又在坟前种了株桃树——那是玖月之前亲手栽下的，她说等桃树开花了，观前的桃花就会更多更好看。
那晚，辰染坐在玖月的坟前，手里攥着那块月狐佩碎片。
碎片还残留着玖月的体温，像是少女还在她身边，用清脆的声音喊她“师父”。
她想起玖月第一次用月狐佩照亮桃林的模样，想起玖月坐在青竹下跟林砚说话的模样，想起玖月说要保护她的模样，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从那以后，辰染每天都会去玖月的坟前浇水。
桃树长得很快，转眼就抽出了新芽。
有次她练剑时，风卷着桃花瓣落在她的桃木剑上，她突然想起玖月说过的话：“师父，等明年桃花开了，我们一起在桃林里练剑吧。”
风穿过桃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少女在回应她。
只是这回应里，藏着永远无法实现的约定，藏着这场修仙之旅里，第二道扎在辰染心上的、拔不掉的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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