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刻着“档”字的临时令牌，陆明渊再次行走在“幽府”那错综复杂、幽蓝火光摇曳的廊道中。与之前的茫然不同，此刻他目标明确，步伐沉稳而迅疾。
秘档司的所在，他昨日跟随沈放匆匆一瞥时便已记下。那扇铭刻着复杂符文、散发着沉凝气息的巨大石门，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守护着大明王朝最阴暗角落的秘密。
来到石门前，两名如同石雕般伫立的守卫目光扫来，冰冷而锐利。陆明渊亮出令牌，其中一人接过，仔细查验后，又用一种特殊的、闪烁着微光的镜片对着陆明渊全身照了照，似乎在确认他是否被邪祟附身或携带了禁忌之物。
确认无误，守卫将令牌交还，然后两人同时伸出手，按在石门两侧的凹槽内，输入内力。石门上的符文次第亮起微光，伴随着低沉的轰鸣，厚重的石门缓缓向内开启，露出一条更加幽深、两旁皆是密密麻麻格架的通道，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墨锭以及防虫药草的混合气味。
“乙等及以下卷宗在外区，凭令牌感应可开启相应格架。不得损毁，不得带离，不得擅入甲等区域。违令者，格杀勿论。”守卫的声音毫无感情地重复着规章。
陆明渊点了点头，迈步踏入。
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秘档司内部异常安静，只有他轻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这里的光源同样是幽蓝色的灯盏，但光线更为集中，只照亮格架间的通道，使得两侧那高耸至穹顶、密密麻麻排列的卷宗格架，更显深邃与压迫。
他按照指示，先在外围区域寻找。格架均由乌木打造，分门别类，标记着年代、地域、案件类型。他首先找到了标记着“嘉靖朝 - 京师 - 方外之人”的格架区域。
手持令牌靠近，格架表面泛起一层水波般的涟漪，旋即解锁。他迅速翻阅起来，查找近期有关异常道士活动的记录。
卷宗浩如烟海，大多是一些招摇撞骗、或者修炼些许旁门左道小术被擒拿的记录。他耐着性子，快速浏览。终于，在翻阅了数十卷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份名为《玄真观清虚子涉妖案》的卷宗上。
卷宗记载，约两月前，城南玄真观观主清虚子，被举报暗中炼制惑心药物，勾结内宦，意图不轨。镇龙司介入调查后，发现确有其事，但在抓捕前夜，清虚子竟离奇暴毙于观中，现场无打斗痕迹，死因成疑。案件最终以清虚子“畏罪自尽”草草结案。
引起陆明渊注意的，是卷宗里夹着的一张证物图样——那是一枚从清虚子丹房暗格中搜出的令牌拓印图，令牌边缘的纹饰，正是螭吻！
而且，清虚子暴毙的时间，与周世昌开始秘密会见道士的时间，前后相差不到十天！
陆明渊心脏狂跳，他强压激动，将这份卷宗内容牢记于心。然后，他立刻转向标记着“卫所 - 仪轨 - 符信”的格架区域。
他要查找的，是关于螭吻纹饰在锦衣卫体系内的使用规制。
然而，查阅了所有乙等以下的卷宗，关于螭吻纹饰的记录却寥寥无几，且都语焉不详，只提及某些“特殊勋卫”或“直驾侍卫”可能使用此类标识，但具体指代哪些人，属于哪个衙门，却无明确记载。
显然，更核心的机密，存放在他无权进入的甲等区域。
陆明渊站在通往甲等区域的厚重铁门前，门上有更强的符文流转，隐隐传来令他心悸的能量波动。没有相应的权限，强行闯入无异于自杀。
他眉头紧锁，难道线索就此中断？
不甘心地在乙等区域最后几个相关的格架前徘徊，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一个标记着“嘉靖二十一年 - 人事异动 - 杂录”的偏僻角落。这个格架似乎少有人问津，上面落着一层薄灰。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用令牌解锁了这个格架。里面的卷宗大多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员调职、病休记录。他快速翻看着，直到指尖触碰到一份手感略显粗糙、编号为“玄字柒佰零叁”的薄薄卷宗。
抽出卷宗，展开。里面记录的是一批隶属于“内行厂”的锦衣卫校尉，于三个月前的一次集体“外派公干”记录，公干地点、事由，全部空白。但在这份人员名单的末尾，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批注：
“此批人员皆配‘螭吻牙牌’，归御马监太监兼提督东厂 黄锦 直调。”
内行厂！螭吻牙牌！提督东厂黄锦！
陆明渊的呼吸几乎停滞。
内行厂是比东厂、西厂更为隐秘的存在，名义上早已裁撤，但实际上，它一直存在，直接听命于皇帝最信任的宦官，负责一些最为阴暗、不可告人的任务。而黄锦，正是当今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东厂提督，嘉靖皇帝修仙问道最亲近的内侍之一！
周世昌案，竟然牵扯到了内行厂，牵扯到了皇帝身边最顶层的宦官！
那个让他感到熟悉的凶手侧影……难道就是这批配发螭吻牙牌的内行厂校尉之一？因为某些原因，他曾在某个场合见过此人？
而清虚子道士的螭吻令牌，是否也来源于此？周世昌秘密会见道士，是否也与内行厂，甚至与黄锦有关？
所有的线索，仿佛瞬间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指向了那至高无上的紫禁城深处！
陆明渊感到一股寒意，比殓房的玄冰更刺骨。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他迅速将这份卷宗的内容烙印在脑海里，然后将卷宗恢复原状，放回格架。
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苏霓裳，甚至……顾玄武！
他转身，正准备离开秘档司，眼角余光却瞥见，在通道的阴影处，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同样身着玄色镇龙司服饰，身形瘦削，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异常明亮，正静静地注视着他，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陆明渊心头一凛，他完全没察觉到此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人见陆明渊发现了他，并未躲闪，也没有开口，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身影向后一退，便融入了格架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陆明渊站在原地，背心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秘档司内，果然卧虎藏龙。自己刚才的查阅，是否已在某些存在的注视之下？
他不敢久留，握紧令牌，快步向外走去。
心中已然明了，周世昌案，绝不仅仅是一桩简单的谋杀。它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将越来越多的人，卷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核心。
而他自己，已然身处漩涡中央。
（第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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