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冷雨，像是天空漏了个窟窿，无情地冲刷着这座城市。
苏念将最后一箱矿泉水码放整齐，首起腰，轻轻捶了捶后颈。
便利店的荧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清冷的光。
她看了一眼墙上滴答的时钟，晚上十一点五十分。
还有十分钟，今天的工作就结束了。
胃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抽搐，她这才想起自己晚上只啃了一个面包。
奶奶这个月的药钱还差一些，下周的课后辅导工资要月底才结……生活的刻度精准而残酷，一分一厘都计算得清清楚楚。
“叮咚——欢迎光临。”
自动门滑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雨腥和寒意的风猛地灌入，苏念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抬头。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很高，身形挺拔，穿着一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肩头被雨水浸染出深色的水渍。
他没有打伞，墨色的短发湿漉地贴在额前，水珠顺着他轮廓清晰的侧脸滑落，没入挺括的衣领。
他带来的不仅是室外的寒气，还有一种无形迫人的气场。
那双眼睛深邃如夜，扫过空荡荡的便利店，最后在苏念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没有任何情绪，却让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迅速低下头，假装整理收银台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男人径首走向饮料柜，取了一瓶最普通的矿泉水，走到收银台前，放下。
“十元。”
苏念拿起扫描枪，尽量避免与他对视。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被雨水浸泡过的微哑。
他取出皮夹，抽出一张纸币递过来。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干净得不像话。
苏念接过钱，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怔。
她飞快地操作收银机，找出零钱和小票，双手递过去，“找您九十，请收好。”
男人没有立刻接，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苏念能感觉到那道视线，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只能僵硬地举着。
这时，男人大衣内侧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这才移开目光，一边接起电话，一边伸手接过了零钱。
“说。”
他对着话筒，语气简洁，带着一种惯常发号施令的口吻。
苏念暗暗松了口气，正准备退到一边，男人却用拿着手机的手，指了指她刚找零的硬币，又指了指她手边货架上的创可贴。
苏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明白了。
她拿了一盒最普通的创可贴，再次扫描。
电话那头似乎在汇报重要工作，男人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眉宇间微不可察地蹙起。
他付了创可贴的钱，然后，做了一个让苏念意外的动作——他将那盒创可贴，连同刚刚找零的几十块硬币，往她的方向轻轻推了过来。
苏念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他。
男人挂了电话，目光再次落在她贴着创可贴的左手虎口上——那是白天在实验室不小心被玻璃划伤的。
“手。”
他吐出两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
苏念反应过来，他是要把这些东西给她。
一种混合着窘迫和倔强的情绪涌上来，她连忙摆手：“不，不用了先生，我这里有，这个钱我也不能要……”男人却没有理会她的拒绝，仿佛他做出的决定无需讨论。
他径首转身，拿起那瓶水，走向窗边的休息长椅坐下。
拧开瓶盖，仰头喝水，喉结滚动，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冷硬而疏离。
他沉默地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幕，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那盒创可贴和一堆硬币，就那样突兀地躺在收银台上，像个无声的施舍。
苏念看着它们，手指微微蜷缩。
奶奶说过，人穷志不能短。
她默默地将创可贴和硬币收进柜台下的失物招领盒里，打算等他离开时再还给他。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
苏念开始做交班前的整理，擦拭柜台，清点货品。
她能感觉到，那道来自窗边的视线，偶尔会落在她身上，让她后背不自觉的绷紧。
这个男人存在感太强，即使他安静得像一座山，也让人无法忽视。
时间在雨声和沉默中流逝。
十二点整，接班的同事急匆匆赶来，连连道歉说雨太大堵车。
苏念快速交接完，拿起自己那把有些破旧的长柄伞，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她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走向那个男人。
“先生，”她声音不大，在寂静的雨夜里却格外清晰。
她将那个装有创可贴和硬币的小袋子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谢谢您的好意，但这个我不能要。
雨好像一时半会儿不会停，这些零钱……您坐车或许用得上。”
男人似乎没料到她会过来，转过头，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
这次，他看得比刚才更仔细了些，从她清澈却带着疲惫的眼睛，到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膝盖处不易察觉的磨损。
苏念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垂眸。
就在这时，便利店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打着伞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神色恭敬，径首走到他面前：“楚总，车到了。”
被称为“楚总”的男人这才收回目光，站起身。
他没有去拿那个小袋子，也没有再看苏念，只是对下属淡淡地说：“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雨幕，一辆黑色的豪车无声地滑到门口，司机下车为他拉开车门。
他弯腰坐了进去，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苏念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尾灯在雨帘中划出红色的光轨，迅速消失。
她拿起桌上那个被遗弃的小袋子，自嘲地笑了笑。
看，这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的“好意”对她而言是负担，她的“归还”在他眼里或许也无足轻重。
她撑开自己那把旧伞，走入冰冷密集的雨阵中，瘦削的身影很快被浓重的夜色吞没。
而她不知道，在驶离的汽车后座上，楚辞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脑海里却不期然地闪过那双清澈中带着倔强的眼睛，还有她推回零钱时，那抹不容折辱的坚持。
有点意思。
但也，仅此而己。
他揉了揉眉心，将这点微不足道的插曲抛诸脑后。
每天的并购案和财报，远比一个便利店女孩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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