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台词

攒下来的铜板全给了裴青野。

让他当盘缠去打仗。

他归来那日，已经是声名赫赫的小将军。

郡主对他一见倾心，要圣上赐婚，可他抵死不从。

当晚，郡主府送来了一盘鲜嫩的血豆腐。

金枝玉叶的美人笑靥如花:

裴郎，快尝尝这滋味如何?

1

那日，我在东街上照例挨家挨户地送豆浆。

彩绣坊的凤姨多给了我一袋子金丝蜜饯。

她拍了拍我的头:

你这小妮子是个有福气的，当初街坊都笑你傻，自己攒的钱给你男人，如今听闻他得万岁爷赏识，风光得不得了呢

前儿他还派人来我这儿定了三匹正红蜀锦。

我就奇了，这人好端端要红绸做什么?

立刻有摊主笑道: 这还用说呀?喜事临头了呗

我的脸在大伙的哄笑声里臊得通红。

那日，我原是开开心心回家的。

只是穿过小巷的时候，忽然来了一队官兵，不由分说地将我打晕抓走了。

待我再度醒来，已经身在荒郊野岭的破庙里。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雍容华贵、满头珠翠的美人。

她细细地打量我，你便是鹿鸣?

我茫然点头。

美人反手甩了我一个耳光。

贱人，我竟不知哪里不如你，裴郎宁愿冒着被陛下申斥夺职的风险也要娶你凭什么

我虽然出身寒微，可是会一门手艺活，能把自己养得很好。

街坊邻居待我也很好。

我从未受过这样重的打。

尖利的护甲在脸上擦出几道火辣辣的血痕。

我被仆妇压着摁在了脏污的泥地上。

有婢女小心翼翼地劝: 郡主何必为了一个贱婢生气?裴公子情深义重，只是不好辜负婚约、落人口舌罢了。

说着，又谄媚道:

如果人死了，那婚约，自然也就不作数了。

我害怕地往后蜷缩，可我退无可退。

眼前的人是陛下最亲厚的七王爷的小女儿。

我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今日只怕是凶多吉少。

郡主见我惊慌失措，反而笑意灿烂: 一个市井村妇，没见过什么世面吧?今日本郡主开恩，让你看看宫里的手段

说完拍了拍掌，几人合力抬来一瓮烈酒。

她红唇轻启: 摁下去。

浓烈的酒气呛得我睁不开眼。

头被摁下去的瞬间，视野完全陷入黑暗，辛辣刺激的酒液涌入口鼻。

呼吸在一寸一寸被掠夺。

我疯狂地想要挣扎，可是全身都被人死死摁住。

浓烈的酒液在忍不住的瞬间倒灌进来。

痛到我撕心裂肺地咳嗽不止。

三十年陈酿，滋味如何?

我被捞了起来。

郡主在我的膝盖上狠狠踹了一脚。

说，你配不上裴郎，亲自跟他说，我就饶了你这条贱命

我死死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女人火了: 继续

我被摁进去了一次又一次，起初，我还有力气挣扎，后来，我的眼前酒液混着划开的丝丝缕缕的血，好像意识也渐渐消弭。

只是觉得很难过。

我，大抵是等不到裴青野来娶我了。

他曾经说过，从未见过我穿红色，但想来一定很好看。

他还说，等他挣个官职，我们要有一个大院子，养我喜欢的花花草草，给我在桃花树下架秋千……

模糊之际，只听见郡主不耐烦地道: 既然不服，也不必浪费时间了，一寸一寸打碎了全身骨头，我看她嘴硬到几时

可是，那柄锋利的剔骨刀第十三次洞穿身体的时候。

我就没了生息。

2

我死后第二日，裴青野进了郡主府。

我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

记忆中的裴青野总是意气风发，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永远张扬带笑，笑起来会露出左边的尖尖虎牙。

他觉得自己不够阳刚，上战场厮杀的时候气势落了下风，可我却觉得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可此时此刻，裴青野发丝散乱，衣冠不整，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

宽大的衣袖被风鼓荡起来。

他像是一缕孤魂。

可是郡主看见他却格外开心: 裴郎，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我妻呢?

裴青野问。

郡主慢条斯理地剥着葡萄，笑盈盈地送到他嘴边。

被他一把打落。

我问你，鹿鸣她人呢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傅锦你说话说话

他明明平日里最谦和，上到大儒下到孩童都能打成一片，如今却猩红了双眼，像个被逼到绝境的疯子。

而郡主傅锦只是将那枚果子扔到地上，碾在脚底，汁水四溅。

裴郎，你这是在求我吗?

裴青野额上的青筋一点点凸显，十指紧攥，纤长的眼睫垂下，红晕就那样在眼尾蔓开，让人心疼。

我想说，阿野，不要再找我了。

我死得实在不算好看。

你不会想要看见的。

算了吧。

可他听不见，也看不见。

他缓缓撩袍下跪，笔直地跪在了郡主的面前。

求郡主告知微臣，臣妻人在何处，臣再三拜谢。

傅锦这才满意地眯起眼睛笑了。

随后挥了挥手。

有婢女鱼贯而入，呈上托盘。

裴郎，我心悦你，所以不舍得为难你。你起来吧。

自从你离开之后，我日思夜想，饭菜进得都不好了，今日小厨房特意做了一道奇菜，名唤『血脂』。这做法繁琐不说，最重要的是取来新鲜的处子心头血，要活的，早死一刻也不成。

她笑语嫣然，指着那白净瓷盘上的血豆腐: 裴郎你快尝尝看，味道如何?

裴青野的眼神死死盯在那道菜上。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浑身上下汹涌到几乎将整个屋子淹没的杀意。

他不是什么文臣，不是什么贵公子。

他本就是从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少年将军。

袍袖下的双手反复攥紧，又松开。

最终，裴青野看向了傅锦，粲然一笑。

多谢郡主。

说完，他端起托盘毫不犹豫地吃了起来。

甚至连傅锦都有点害怕了。

她嘴角的笑意僵了片刻，这才勉强又说道: 我同你开玩笑的，这不过是鸭血罢了。

裴青野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他实在得了一副上天垂怜的好皮囊，饶是落魄至此，那张脸还是美得惊心动魄，就连血染红唇都显得妖冶。

七日。

郡主再给我七日。可好?

傅锦不解，似乎有些惊喜，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什么七日?裴郎，你的意思是……

裴青野笑着答道: 诚如您所愿。

傅锦忙不迭满口答应了。

可是等到裴青野离开郡主府，她有些恍惚地坐在主位上。

春桃，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以裴青野的聪明，不会不知道本郡主是在敲打他，可他……他竟然如此云淡风轻?就这样屈服了?

我认出了那名婢女，她便是建议郡主婚约死了人便不作数了的。

此刻，婢女脸上也带着些未曾消散的恐惧。

但还是勉强挤出笑来: 郡主您未免太多心了，这不是好事吗?说明小将军本来对那村妇也没什么感情，说不准他还要感谢您动手替他除了糟糠之妻呢，那女子如此平庸不堪，如何能与郡主您相提并论?

我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原来，作恶之人，也会害怕吗?

可当初我也哭过，我也跪在她的脚边求她放过我。

我说，我这一生安守本分，乐善好施，但求能活下去。

她是怎么说的呢?

我能许裴郎锦绣前程，仕途坦荡，你呢?你最大的作用就是去死，用你的死换他干干净净地娶我。

3

我被虐杀的第七日。

裴青野还是找到了我的尸骨。

我不知道他在这座荒山寻觅了多久，问了多少人。

手里还紧紧攥着当初我留下的布帛碎片。

他跌跌撞撞地扑在我的残碑前。

然后对着空气说话。

找到了，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鹿鸣，我来迟了，你莫要怪我。

我吸了吸鼻子。

忍下无尽的酸涩。

隔着虚空，手指穿过，怎么也无法触摸到他。

那你给我带我最爱吃的桂花茯苓糕了吗?

裴青野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残碑。

哼，我就知道你没……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得好好的油纸袋。

潘记的桂花茯苓糕。

是我生前最最喜欢的吃食。

只是这次，他把垒得整整齐齐的点心放下之后，又将一张大红的婚笺轻轻放在我的墓碑前。

小鹿儿……这次找到你了，我要去奔前程了。

他像是在告诉我，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在空中张牙舞爪。

不行

我们是对着长生树拜过天地的

你是我夫君，我不许

他自然是听不到的。

也看不见我。

素日里桀骜的人一点点红了眼。

我咬牙切齿地骂他: 负心汉我讨厌你，我恨你，我讨厌你

可骂完，自己却又觉得难过。

算了。

裴青野，我不怪你了。

你从前对我最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魂魄始终无法离开。

徘徊在裴青野身边。

随着车马一路离开了山。

他端正地坐在轿中，阖目歇息，神色渐渐冷凝如冰。

抬手，将曾经我给他绣的香囊扔出了窗外。

我胸口像是被巨石碾磨，来来回回，反复轧过心脏，直到血肉横飞。

裴青野。

你可以忘了我的。

你也可以另寻良人。

可为什么你要娶的一定是杀害我的元凶?

傅锦很美，也有权力，所以你爱上她了是吗?

那我们相濡以沫那些年，数着铜板过日子，你将最后一口热粥给我，我将隔壁婶婶借来的鸡下的鸡蛋炖给你吃，寒冬腊月里，你一面看书一面将我的脚渥在怀里……那些算什么呢?

就像香囊一样，轻飘飘地被吹散在风里。

裴青野回到了京中的府邸。

七日之约。

他果然换下了那身脏污不堪的旧衣裳。

穿了郡主亲自差遣宫中巧匠做的大红婚袍。

大概因为他将要成亲的缘故，来往宾客络绎不绝，送礼的箱子如流水一般让下人抬进去，高高挂起的红绸花朵，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致。

傅锦几乎闻声赶来。

她衣着华美，容色鲜艳。

头上的六股攒金丝镶东珠的凤钗更是价值连城。

那张原本骄傲的脸上藏不住的爱慕。

裴郎。

裴青野亲自拉着傅锦的手，嘴角带起三分笑意。

郡主怎么站在风口里?回头染了风寒，又要吃那些不爱吃的苦药了。

我不想再看。

我想离开。

去哪里都好，哪怕此时此刻魂飞魄散也好。

可我的灵魂不受控制，就像被千丝万缕的线缠绕着。

迫使我已然悬空的躯壳跟了上去。

傅锦笑着嗔怪: 还不是大师算出来的良辰吉日，而且父亲始终怪我行事仓促，我想不如先斩后奏，礼堂都布置好了，我们……

裴青野打断了她:

去就寝吧。